君轻侯只知道自己疯了, 意识模糊,完全无法自控。
看守的人一时疏忽,竟就叫他一路冲杀了出去, 他自己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了印象,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杀出了重围,一路逃了出去。
只知道等他有了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救了起来, 那个人便是他们的大师父水伊。
水伊跟君轻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我回山去,给我家小女娃当师弟吧”
一脸笑眯眯的,看起来有点不正常的样子。
君轻侯养了几日的伤, 才知道他那时候意识模糊, 是被心魔所控好在他根基稳,又早早遇到了水伊, 否则必然入了魔, 这辈子还能不能清醒都是未知数了。
这便等于是救命之恩了, 虽对这个世界失望了,一夜之间从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变成了无亲无故还被追杀的逃亡之徒
可君轻侯心底仍保留着几分柔软,还知道知恩图报。
水伊为他把追杀的人都摆平了,两人为霄家死去的人立了碑,君轻侯在那一刻看着自己这柄雪白无瑕的剑, 心中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道, 他在那一日, 便将这柄本命剑封印了。
他为霄昇和夙生两夫妻找到了安稳渡日的法子,将两人隐在了凡人界,每过上个三四十年,就换一处地方再重新开始
君轻侯随着水伊离开的时候,将水伊给他的木牌留给了两夫妻,“若有事,便来凌云谷找我。”
本以为水伊会将他们二人也带往凌云谷的,那必然是最为安全稳妥的地方
可水伊只是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淡淡笑道“缘分不到。”
霄昇两夫妻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如今孩子也无忧,还被隐藏了行踪,还能安稳渡过下半生,他们所求已经不多,更不会强迫别人一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一行人便这样告别了,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二百余年。
“有时觉得时日漫长,一瞬间就像是一辈子。”菱二站在小山坡上,双手交叠拢在长袖之中,看向远方的眼神收了回来,看着早已经不是记忆中那胖乎乎又顽皮吵闹的女娃。
轻轻一笑,“有时觉得,一辈子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菱一安安静静的听完这整个故事,心中不知道该做如何的想法,这世间种种到底该如何评判
这便是菱二的故事少年意气,却遭此打击,按照仙道的年纪来算,菱二如今不过三百多岁还正年轻呢。
可看他行事做派,却如此老成持重,比之师父他们一点也不遑多让。
有时人的成长,并不在于年纪因为在某一刻,他们突然就长大了,成熟了心也就渐渐冷了,竖起了高高的墙。
水凝师父几千岁高龄,一样每日如同十八岁的少女一般,开心自在,娇俏艳丽。
而自己呢菱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还能保持住这赤子之心多久
“想什么呢”菱二突然出声打断,“故事听完了,你那徒弟等了好久了,过去吧”
菱一恍惚顺着菱二的眼神看去,就看到了一袭白衣挺直如松一般的身影站在远处,荒地有些苍凉,可他一身清风朗月,站在那里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就像他还是那个少年,温润如玉,带着轻柔的微笑,在等着她
“还愣着”菱二的声音叫菱一回过神来。
菱一看了菱二一眼,又看向远处那个身影,嘀咕道“这么一说我们小沂儿在娘胎里竟然怀了近两百年这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菱二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菱一已经蹦跳着跑下了山坡,朝那等在那里许久的霄沂跑了过去,脸上哪还有刚才的愁云惨淡,笑颜明媚欢快,一溜就到了霄沂身前,仰着脑袋看他。
霄沂微微一笑,朝她行了一礼,“师父,徒儿有过,还请师父责罚。”
他身上那一身暴戾的杀气都收敛了,脸上魔纹也都退了下去,看不出刚才一丝的狰狞和血腥。
只是入魔了便是入魔了,哪怕他此刻表面再是仙气凌然,再端得方正温和,身上的魔气却骗不了人。
虽有些可惜,但菱一除了心里有点虚,倒也没很在意。
毕竟她一开始就做好心里建设,自己可能会有一个魔尊徒弟,本来以为是炽墨的没想到霄沂竟然抢先一步。
可这往后的正道魁首就这么往魔道去了,而且已成定数,怎么都不可能拉回来了菱一想,这剧情已经不是跑偏那么简单了,也不知道这世界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好了
除了将正道魁首养成了魔道至尊这么点心虚外,菱一倒是接受良好,不过还是鼓着脸道“你倒确实该罚,不论如何,你不该说那些话”
霄沂的笑意微微敛下些,认真的道“我知道,师父会明白的。”
“明白是明白,伤心也是伤心,这是两回事。”菱一伸手,想摸摸霄沂的脑袋,可惜了徒弟们一夜之间都长大了,她却还是不习惯。
头是摸不到了,小矮子只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垮着脸难过的道“我只是心疼你,小小年纪要承受这么多如今走上这条路,不知道往后该多艰难。”
霄沂当时如此决裂,也不过是要叫这些正道人士看着,入魔的是他,背叛的是他,与凌云谷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他欺师灭祖,为了功法典籍骗了菱一,凌云谷在众人心中,还是那个不可企及的神秘圣地,还是一样有着不可动摇的神秘地位。
而菱一,以后在外行走,也不会叫人说三道四,不会引起正道人士同仇敌忾,她还是能好好的,就像以前一样,在这世间逍遥自在的游历。
“我知道你说那些不是真心可我可我”说着,竟有些气不过,霄沂站得端正,也是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这时候被菱一揪着袖子啪的一下拍在了手背上,“你说你有什么事情一起面对不好吗非要一个人承受,仙骨化魔”
菱一深深的吸了口气,拉着霄沂被打的手背轻轻抚了抚,颤抖着道“一定很疼吧”
霄沂轻轻的按住菱一的手,笑道“师父,我不疼。”
菱一吸了吸鼻子,倒没有哭,只是情绪低落,霄沂又接着道“师父,真的,我从未如此畅快过,我不后悔,只是辜负了师门的教导,还教师父担心失望了。”
“这是你的决定,是你选的路。”菱一微微摇头,压下了心中苦楚,笑了起来,“我说过的,不论如何,师父总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永远都在。”
霄沂扬起笑容,那双眼终于不再那么冷漠,生出几分温暖的光线来
“唉,小沂儿变了,如今难哄了许多”菱一叹了一声,拉着霄沂在一处草地上坐了下来,看着近处荒地的凄凉和四周的青草泾渭分明的线,不由得道“我说了这么感人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是叫为师失望啊。”
说到底,是担心霄沂三斩凡身,去修那什么无情道。
霄沂如此聪慧,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坐在菱一身边,两人的衣摆绽开铺在地上,素色的身影倒是将身前这荒凉景色衬托出了几分凄美来。
他道“师父如此聪慧,不会不明白,无情即是有情,有情即为无情,世间万物皆不入心,舍小情,才有大爱,无私欲,才能做到公允,乃太上忘情之境也。”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菱一捂着耳朵,摇着脑袋道“最烦这些大道理了,我就是怕你修成这种小老头的样子唉,我青春年少,可爱纯真,聪明伶俐还善解人意的徒弟啊”
没了没了,这不知道是哪来的像是正道魁首一样的魔道至尊。
这么一看,倒有点可怜起魔界那些离经叛道的魔族来了。
席子语遥遥的跟菱二站在山坡上,看着那两人背影坐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就看到霄沂侧过头看着菱一低头一笑又有了几分当年少年时的腼腆。
席子语啧啧称奇,对菱二道“二师叔啊,你是没看到刚才大师兄那气势,简直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样子,没想到堂堂魔尊,当着外人的面倒是端得好架势,私底下在师父面前,还是只小绵羊嘛。”
菱二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看着不远处两人的身影,微微垂下眼眸,这才勾起了一抹笑来。
“她就是这样一靠近了,不论什么人,心底总会变得柔软。”
声音太低了,一阵清风就吹散了,席子语疑惑的回过头来,看到的是菱二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脸疑惑
他刚才好像听到菱二说啥了来着
菱二静静的看着两人身影,手心微微一动,仿佛又想起那年那个柔软又肉呼呼的小手塞进他掌心里,像是轻轻一用力就会捏碎的宝贝。
那样轻柔的握在掌心里,一直软到了人的心里。
“二师弟,这是二师父给我的冰灵果,可好吃了,冰凉凉的吃了不怕热哦。”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了她脆生生又灵动的声音。
那年他第一次入山,嫌弃这玩泥巴脏兮兮的娃娃,一句话就将她说得哭了起来。
本以为这么爱哭鼻子的小娃,一定很怕他的,何况他那时一身煞气未散,就是野兽见了也不敢轻易近身。
都说小娃娃的直觉最灵敏,他一身凶煞,她该是很讨厌很害怕的。
可就哭了一场,他回房里都没来得及坐下,小女娃又换了身白净的衣服,爬了几级阶梯,有点喘,哼哧哼哧的进了屋子,献宝一样的将双手捧着的灵果递到了他眼前。
“只有这一颗哦,可好吃了。”
她的眼睛便是最珍贵的宝石,光芒璀璨,黑白分明,她笑起来仿佛便是一道光,直直的劈入人的心间,将那温暖的光芒占满了他的心怀,从此他身周再无黑暗。
“我洗干净啦,快吃吧”
记忆中稚嫩的童声和如今轻灵飘逸的女声融合在了一起,菱二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菱一修长白皙的手指与那果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席子语站在一旁,手中捧着几个果子,霄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干嘛呀吃吧吃完回家了。”
菱一冲菱二一笑,这荒地本是他心中最阴冷之地,可从此以后,这里也不在凄凉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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