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过来。”穿着雪白浴衣的女子推开身上的被子,向着女孩招手。
“……你应该好好休息。”女孩垂头,声音淡淡。
“暖暖,我告诉你的那些东西,都记下了吗?”女子苍白的脸带着温柔的笑意,牵过女孩的手呢喃道,“要记住,要好好记牢了啊,来,你说一遍。”
“……”暖暖看着她,并不想开口。
女子一遍遍催促她,不厌其烦,带着迷离湿润的温柔浅笑,似乎一成不变到都有些诡异了。
暖暖终于是慢慢开口,复述了一遍,这三天以来她执着地给她灌输的话语。
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一些类似如何购买货物、如何和人打交道、如何不受拐骗、如何运用各自方式保护自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可以被小孩子所接受的父母的叮嘱,只是比起一般的家长叮嘱,要更多更杂。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家里重要东西放在哪里,如何进出那里,有什么禁忌之类。
说得太详细了,就好像……以后,只有她一个人生活了。
暖暖说完,静静地看着女子。
——可不是这样吗?
——这个女人,要死了呢。
“暖暖真厉害,全部记住了呢……这样妈妈也放心了……”女人赞许地抚摸她的头发。
放心地死掉吗?
感受着头顶的抚摸,暖暖冷漠地想着。
可是为什么,心里也觉得沉甸甸的呢?明明,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只是这个世界为了给自己这个外来者一个完美的融入这方世界的身份,而创造的存在。
她……并不是她的母亲。
暖暖漆黑的眼里一片漠然,手指掐在手心里。
她有她真正的父亲母亲,哪怕换了身体容貌身份,她永远不会忘却,自己的灵魂归属。
所以,这个占据着她母亲名义的女人,死了才好。
“暖暖,和我,去看看你的父亲吧。”女人站起,拉过女孩的手。
她笑靥如花,苍白的脸浮现了些许红晕,似乎还是当年,遇见她一生的丈夫时,那个娇羞垂首的少女。
祠堂,女人慢慢走到丈夫的灵位前,左右两侧,是她的父母的灵位。
她一一拂过,最后还是停在中央的灵位上,跪坐在地,笑着抚摸上面的字迹。
“暖暖……我的女儿……暖暖……”她一边摸,一边转头看着女孩。
她还是笑着的,但是眼里泪光闪动,分明带着不舍和眷恋。
如果这时候恳求她不要死,或许她会留下来?——暖暖突然这般想着。
毕竟是一条命,是名义上的母亲,还是……这样想到,暖暖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口。
大概是因为女人脸上的坚定和决绝太明显了。
她还记挂着年幼的女儿,但是她的女儿,并没有足以把她留在这个世界的重量。
她的父母,她的爱人,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等待着与她重逢。
……既然我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你还叫我做什么?干脆利落地去死不就好了吗?!
暖暖紧抿着唇,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女人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或许女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想喊自己女儿。
她看着幼小的女孩,脸上的倔强,忽然又明白了:大概,还是担心的。
她那么聪明,已经看出来了吧,自己的母亲就要背弃她了,却骄傲得那怕这时候,也不愿意说一句挽留的话,不愿意让自己陷入被拒绝的难堪场面。
宇智波的骄傲啊……和她爸爸真像呢。
“暖暖……”女人愧疚地看着她,“过来让妈妈抱抱你好不好?”
暖暖看着她,想要走动,却发现自己身体动弹不得。所以她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
就好像她是在拒绝一样。
不要再叫我了。不要靠近我了。
你也是要离开我的人,既然不能陪伴,就不要给我羁绊。
“暖暖……”女人叹气,气息越叹越长,很快变成了喘气,脸上却越发红润。
“暖暖……”女人倒在地上,紧紧抱着丈夫的灵牌,眼睛直直看着女儿。
“暖暖……”
“暖暖……”
直到最后,女人还是唤着女儿的名。
“活下去……暖暖……”
……什么啊……
暖暖看着女人的尸体,脸上一片空白,大脑也一片空白,又好像一瞬间把一辈子的事都想了个遍,挤得隐隐作痛。
明明你自己都不想活了,还要求别人活着吗?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需要你说,我当然会好好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好!都要逍遥自在!
……
女人的眼睛,没有闭上吧。
一直看着她,不肯闭合,难道是舍不得了吗?要死的时候,后悔了吗?
呲,她难道还想活下来吗?既然决定要走,还反悔的话,是让人不齿的事。顶多——自己给她合上眼睛好了。
暖暖僵硬地迈动脚,却在下一秒跌坐在地。
……一定是地面太滑了,还有自己站久了,累了。
那就坐一会吧,休息一下,再给女人收尸好了。
对,就是这样。
暖暖靠着门,抱住自己的腿,坐着。
她看着女人,忽然有一个想法:其实,她可以复活她啊。
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毕竟自己现在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方便,有个长辈能省很多事的。
而且,女人死不瞑目诶,这难道不是说她已经不想死了?就算……就算……是自己弄错了……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从穿越之后,不是已经发誓以后要随心所欲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吗?再也不需要被什么所牵绊,只要顺从本心就好!
所以,救活她,让她陪着自己,这样想了就去做就好了!
女人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吧。就是救活了对方还想死,也要看自己给不给她死的机会呢!
暖暖眼睛似乎微微发亮,脸上染上了期待之色,紧紧盯着女人。
然后,她看到了,女人嘴角那一抹微笑。
心里忽然一盆冷水泼下。
——如果不想死,在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的吧。
所以,她只是看着她的女儿而已,很认真的、执着地看着,看着自己生的时候这世间最后一丝眷恋的存在。
但是,她不后悔她的选择。
好像是自作多情一样……暖暖咬着嘴唇,内心一丝羞愤与难堪。
非要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非要去救活一个想死的人,都是一样的愚蠢无聊。
而她,作为被抛弃的那个人,居然还怀抱着可笑的希冀吗?对这样一个其实和她相处仅仅三天的人?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世上路有那么多条,却不是每一条都可以回头的。
就像是她,哪怕是被迫成为了暖暖,最开始也是她自己不满足于原本的生活,而内心期盼着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所以无法怨恨。
而女人,已经决定了抛弃这个世界的一切,那么也该是没有回头的权利的,这个权利更不该是自己来给予。
看在……这个女人做过她三天的名义上的母亲……看在那些握着她的手絮絮的叮嘱,和只要一见面就驱散面上忧郁的、给予女儿的苍白而温柔的笑容上。
她对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安眠。
“暖暖……”女人的呢喃依稀还在耳边回响。
暖暖慢慢眨着眼睛。
别再念了啊……从脑海里消失吧,你好吵啊。
……
一天之后,邻居才发现不对劲,闯了进来。
耳边眼前是纷乱嘈杂,有人影不断摇晃,耳边的声音怎么也听不清。
暖暖在地上坐了一天,围绕她的,除了身后紧闭的门扉,就是家族中所有人的灵位,以及亲生母亲的尸体。
有人强硬地把她拉起,冲出祠堂。
灿烂的阳光瞬间照耀在身,驱散寒气。
暖暖只觉得眼睛发黑,耳朵闭起,呼吸都被这光堵住了。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一半回到太阳下了,另一半却留在了祠堂里。
她竭力睁大眼,光好亮,好刺眼。
眼泪倏然落下。
……
“暖暖、暖暖,醒醒!快醒醒!”大喵焦急地摇晃着床上紧闭着眼,默默流泪的少女。
“怎么回事?”止水在外听到动静,顾不上敲门就进来了。
“暖暖大概是做噩梦了!怎么办,怎么都叫不醒!”大喵忧愁地看着少女,嘀咕着:“她现在已经很少流泪了……”
刚刚变成暖暖的时候,在暖暖小屋里,暖暖整天整天地停不下来,把所有的服装都一个一个部件的研究。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就干坐着发呆。但不管是研究服装还是发呆,她总是忽然地就掉下眼泪来,有时会哽咽不断,有时默默无声,有时会抓着头发嚎啕大哭,但是问她的时候,她总是不说话的。
大喵隐约猜到她还是悲伤着离开她的家,从此变成了一个时空中的流浪者。但是她所失去的东西已经找不回来了,而且这个系统的能耐之强,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用一切去换呢!只是暖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所以,很快就可以调节好的吧?
然后,大喵见识了一整个月的泪美人。
女孩子原来是这么能哭的存在吗?!
大喵疑心暖暖大概是把以后无数年的眼泪都流完了。
大喵的声音很小,但止水听到了。
他打了一条湿毛巾,小心地给少女擦拭眼泪和汗水。
止水目光有些复杂。从他被宇智波暖暖救了的那一刻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少女有多么高傲倔强,掌控欲又有多么强,堪称□□独/裁了。
她乖张、善变、霸道、不容反抗,却原来,也会在梦里流泪吗?
止水的毛巾刚刚取下,正打算换一条来,就听到一声极轻极轻,倏忽消散空气中的呢喃: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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