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沉沉的皇帝踩在碎瓷上,一步步走进船舱,瓷片在皇帝的靴子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跪在地上的将士们感觉那瓷片仿佛是划拉在自己心里一样扎心。
咕咚,地上胆小的人咽了一口口水。
皇帝坐到船舱正当中的座位上,面对着这一地跪着舰长,长久的不出声。
他不懂带兵,也没想过李居正胆大如此,更没想到第一次阅兵就出现了这种情况,他是凭着一股怒气想要探究真相,临到这里,他心中却有些悲凉,这些人,难道全都杀了吗?
把北洋水师杀光了,谁来替他打仗?谁来替他拱卫大清?
陡然他想起玉瑾塞给自己的一个锦囊,他从腰间取下锦囊,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跪着,没人敢直视天子龙颜,方便了他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纸条:
“杀一人,立一人,以玉佩抵资”
杀鸡儆猴,元和帝醍醐灌顶。
“谁是老三?”不辩喜怒的天子声音传来。
地上跪着的人里,有一个抖得更厉害了:
“卑,卑职就是……”
“来人,将他拿下!”皇上怒道。
恒晖上前钳住老三。
老三挣扎着磕头:“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卑职不知所犯何事……”
“渔船炸毁一事,是你提前放好诈蛋,是也不是?”
老三一呆,心知皇上已在门外听到他们所说的全部,没法再侥幸了,只好砰砰磕头:
“皇上,皇上,卑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皇上明鉴,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只是奉命行事啊!”
“欺君罔上,论罪该死!”皇帝大怒。
老三吓到裤子都湿了,挣扎着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命啊!”
皇上不为所动,叫到:“恒晖,动手!”
刷的一下,手起刀落,血溅了地上跪着的人满头满脸。
剩下的几个舰长抖抖索索,噤若寒蝉,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他们试图把自己缩到最小,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元和帝道:
“从今日起,朕命塔塔喇恒晖为北洋水师督军,替朕督查水师。”
恒晖跪下领旨谢恩。
其余跪在地上的人又是惧怕,又是不服,用诈蛋假替定远号舰炮,原因不还是缺钱?一年没发饷,别说炮弹了,将士们各个饿的面黄肌瘦,还是中堂大人自己拨了银子,偷偷塞到他们家里,他们才没有饿死,如今突然冒出个恒晖,是什么意思呢?
却听皇帝长叹一声:
“朕早已听闻北洋水师威名,自从得知能前来阅兵,已有数日未能入眠。”
“尔等为我大清苦练洋技,寒冬酷暑操练不断,朕为了能前来阅兵,心中激荡不已,没想到,朕才一来,你们就在朕面前作假!”
舰长们不由得有些羞愧。
“你们守卫大清,护卫我大清疆土,是我们大清的巴图鲁!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朕又如何不心痛?可若是因此就欺君罔上,体统何在?”皇帝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动情,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被感染,原来皇上不是不懂他们艰辛。
“如今各地灾害频发,黄河改道,山东大片土地被淹,村民们流离失所,以草根充饥;而南方却又大旱,颗粒无收,数万人饿死,这都是朕的子民啊!如今为了赈灾,户部早已停了税收,实在是无法拨出银两来,这才没法下发军饷。”
一席话说的舰长们又羞又愧,比起灾民,至少,至少他们还有余钱打酒喝……
皇帝声音一转:“但是尔等为我大清出生入死,朕就算一日只吃一个馒头又如何!”元和帝忽的站了起来,双目灼灼,盯着跪在地上的将士们,将士们也不由得为他的话语震惊不已,皇帝也只吃馒头?他们抬起头望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朕今日,就以这玉佩为证!朕宫中所有用于天子衣食住行的例银,全部拿出来,用于水师军饷!”
地上跪着的人大惊失色,纷纷喊道:
“不可,皇上不可!”
只见天子不顾阻拦,执意要扯下腰间的玉佩,嫌扯下不够快,他忽地抽出恒晖手上的刀,哗啦一下割开了系着玉佩的绳子。
“啪”的一声,天子将玉佩按在桌上。
将士们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到,愣愣的看着天子割下玉佩,啪的一声惊醒了他们,他们放声痛哭:
“皇上!皇上!”
“卑职定为皇上扫平贼寇!”
“不负皇上之恩!”
“对皇上死心塌地!”
他们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痛哭流涕,贵为大清天子,为了他们竟然缩衣节食,情愿拿出所有银两犒劳水师,他们如何能不以性命付之!
皇上,皇上,是他们无能,竟然让皇上只能吃馒头,他们无能啊……
天子走出船舱,回头道:
“太后年事已高,水师假冒炮弹一事,就此了结,不要再有任何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否则,军法处置。”
众将士整齐划一答道:
“是!”
盛宣怀缩在一旁,这时才领会到中堂大人说的‘皇帝长大了’是什么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皆是君恩啊!
他恭恭敬敬的将皇上送回海晏号,这才回身去找李中堂。
李居正听完他的禀报,悠悠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要去私下找皇上告罪喽。”
盛宣怀小心翼翼问道:
“大人,难道皇上真要把宫中例银拿出来?就不怕太后发现?”
李中堂哈哈一笑,戏谑的看着他:
“就是太后不发现,那皇上又能挤出多少来?”
宫中太后每年除夕、端午还有各色节气都会由户部奉上例银八万两,每次八万,一年数次,甚至数十次也是常有。皇上这儿,按惯例是一年拨一次,一次二十万两,听起来很多,但是却不知道都进了谁的口袋,听闻如今这位天子,小时候是真的啃馒头长大的。
恐怕这位天子连银子的面都没见过。
“您,您是说?”盛宣怀突然想到皇上之前敲走的两百万。
李中堂笑了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两百万,算是真的过了明路咯。
……
接下来几日,水师在旅顺编排成两军,相互对战,十分精彩,懿安连连称好,到了最后一日,是视察yu雷厂。
懿安这几日看着皇上和李居正似乎又有些龃龉,两人十分不对盘,正好她也累了,懒得去那些乡野之处视察,因此道:
“皇上啊,我精力不济,这雷厂,就由李居正带着你去看一看吧,只一条,切记保重龙体,勿要在那些乡野之地,逗留太久。”
皇帝应是,然后和李居正一起到了黄金山。
于雷厂在黄金山下的东港口岸处,这里设有鱼/雷制造所和三个于雷学堂,都是李居正一手创办。
李居正在前引路,介绍到:
“皇上,这儿的制造所和学堂,都是醇亲王一力支持,才得以创办。”
皇帝怔住:“醇亲王?”他的生父一去,如今继了醇亲王王位的是他的胞弟载沣,他才十几岁。
“噢,是老醇亲王。”李居正改口道。
皇帝知道他指的是老醇亲王,却也不知道,支持创办制造所和学堂的,竟然是他。
李居正慢慢道:“老醇亲王一心系着水师,他说,我们大清啊,被日本,被列强打怕啦,我们要自强,就非得从水师入手,震慑外人,也是强我国心。”
皇帝默默不语。
“皇上您看,这就是于雷制造所,这儿整个所都是由楠木和红松木搭起来的,木材中间,用了法国进口的‘固定螺栓’,将两根木头牢牢的定在一起。”
李居正示意他看门前的廊檐缝,纹丝密合,十分紧凑。
“这样,再大的震动,也撼不动这个制造所。”
进门大厅是一辆怪模怪样的车,李居正介绍说这是吊车,专门用来起吊重物。
接着李居正带着皇上看了库房、化铁炉、化铜炉、各色机械设备,还有正在修理的艇棚。
皇帝道:“很好,很好。”
李居正道:“外人都说我北洋水师每年军费百万,不知花到了哪去,皇上,这就是水师军费买来的,我们从法国购买螺栓,从德国购买机器,从英国购买军舰,这每一样,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皇帝想起老醇亲王,想起他那二百七十万两亏空,又想起懿安一直要修的清漪园。
视察完制造所,李居正说道:
“有器也须有人,水师为海防急务,而人才为水师根本,皇上,正因如此,除了制造所,老臣在此也兴办了三个于雷学堂。”
皇帝道:“哦?去看看。”
李居正连忙引着皇帝往前走,到了第一处,上面牌匾写道:旅顺于雷驾驭学堂。
里面读书声阵阵传来,读的却不是任何一种元和帝所熟悉的东西,元和帝疑惑的看向李居正。
李居正颇为得意的介绍道:“这是老臣设立的驾驭学堂,专门从各省挑选良家子弟,并择选各营中聪颖少年,为他们聘请德国人来教学,学习以于雷知识为主,兼有德文、算学、航海等科目,皇上,他们如今念的,就是德文。”
皇帝静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有打扰正在上课的学子们,他往窗内看去,一个个稚嫩的脸庞,跟着一个满头卷发的洋人在大声朗诵。
摇头晃脑,十分认真。
元和帝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面上也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他们两人又悄悄的走出了驾驭学堂,往第二处去,第二处叫:旅顺□□炮兵学堂。
“这里选拔的都是十四至十七岁的目聪耳明、口齿清爽的少年,为他们开设了英文、算数、几何、代数、化学、天文地理、绘图和驾驶等科目,专为我水师培育炮兵。”
元和帝看着里面朝气蓬勃的学子,再一次微笑起来。
最后一处是管轮学堂,专门培育舰长,开设算学、几何、三角、代数、重力学、物理、汽理、行船、汽机、海图等课程。待课程学满,便派至练习舰船上学习船艺和实操。
元和帝视察完这三所水师学堂,抚掌大笑,连呼了数个好字。
李居正这时跪下:
“皇上,恳请皇上让老臣继承老醇亲王遗愿,将这旅顺学堂继续兴办下去。”李居正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哪有亡父的遗愿,让别人继承的?元和帝心想,李老狐狸这是想让自己出头给钱。
但是望着这些生机勃勃的少年学子,他哪里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元和帝露出一丝微笑,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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