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螣这般说,林辨玉并不恼怒,他平静道:“是你昨日亲口说要同昆仑上最厉害的剑客比剑,若是连我的剑都挡不下来,又有何资格对上如翡?”
若王螣只是个知道了林如翡体弱多病,未曾习剑,所以想利用他扬名的小人,死在林辨玉的剑下,也不算冤枉。
然昨夜一会,王螣在林辨玉面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王螣的确厉害,且剑术风格诡谲,更适合作刺客偷袭,而不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比剑。若说在宽阔剑台上,林辨玉还有七分胜算,可若是到了夜晚地形复杂之地,这胜算便只有三分。
昨夜便是如此。
林辨玉惨败。
王螣不想再浪费时间,扭头看向林如翡,抬手取剑。
那剑昨夜林辨玉已经见过,剑长三尺宽两寸,通体碧色,上有乌黑蟒纹,握在他的手里,似一条柔软的青蛇,能轻易取了人的性命。
昨夜林辨便险些死在这柄剑下。和普通的名剑不同,这是一柄专门用来杀人的凶器,出鞘,便要见血。
王螣拔出了剑刃,剑刃雪白,有独特的腥气散出,闻起来,像新鲜的血液。
春风携裹着腥气,扑打在了林如翡的脸颊上,王螣微笑,用温柔的如同对待情人般的声音道:“它命叫青棘,请吧,林公子。”
林珉之上前一步站在林如翡的身旁,他低声道:“如翡,再等等,我唤了顾非鱼带着重锋过来,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林珉之没有去夜会王螣,他想的是更委婉的法子。
当日剑台阁楼上,林如翡用重锋一剑断了昆仑北峰,想必重锋和林如翡有些缘分。
虽不知林如翡现在是否还能使用重锋,但也比空手上剑台来得好。
林如翡却知道重锋不是属于自己的剑。他正欲说什么,却感到自己的轮椅被一双手推动,偏头看去,身后竟空无一人。
“如翡——”林珉之愕然,他以为是林如翡自己滑动了轮椅。
“大哥,无事。”林如翡想起了什么,轻声安慰,“不用担心。”
“小韭——”林辨玉焦急的甚至叫出了林如翡的小名。
林如翡背对着林辨玉,摆摆手,没有说话,他怕自己说的太多,反而让那两人更加担心。
有人在陪着他,虽然那个人大家都看不见,心却安定下来。
连带着剑台上可能会要了他性命的王螣,都没那么可怕了。
林如翡淡笑。
王螣很喜欢林如翡脸上的表情,他同很多人比过剑,也取过很多项上头颅,这些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流露出藏在骨子里的恐惧。
野兽对这些情绪很是敏感,王螣一眼便能看穿他们的伪装。
可林如翡,却似乎有些特别。他模样俊美,却十分清瘦,可以清楚的看清楚,他颈项脆弱弧度和上面若隐若现的淡青色的血管,白皙的颈项,是个诱人的部位,王螣很喜欢看着它被轻轻的划开,飞溅出鲜红的液体,这种想象令他兴奋,也会给敌人带来恐惧。
林如翡却好似感受不到王螣身上的负面情绪,他很平静,比常人更加淡的瞳孔冷漠的看着王螣,既不畏惧,也不兴奋,就像在看什么路边的平平无奇的杂草。
这种淡然让王螣来了兴趣,他抬手取下斗笠,露出了一张属于异族的脸,这张脸年轻的有些过分,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双冰绿色的眼睛。
林如翡第一次见到这么冰冷的眼眸,像沉在湖底的冰,存不住一丝温度。
“二十三年前,昆仑山上出生一子,当日霞光化作火鸟,绕行昆仑,直至夜幕,才渐渐散去。”王螣嗓音嘶哑,盯着林如翡的眼神,像是在盯一头期待已久的猎物,瞳孔中仅剩的理智开始渐渐散去,只余下野兽的兴奋,“我师父便告诉我,这世上能要我王螣性命的,多了一个!”
林如翡面无表情。
“万鸟朝凤,是当年天君出世才有的异象,既然你林如翡有,虽然比不过天君,但想来也不会差的太多。”王螣道,“那日在桥下一见,我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林如翡,你很强!”
林如翡看着王螣,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如同山巅上的雪。
他该要怕的,面前的人若能胜过林辨玉,那定然是他敌不过的对手。但林如翡却不怕,他不但不怕,还抬起手撑住了下巴,就这么冷漠的打量着对面站着的敌人。
浮花第一次看见这个模样的林如翡,和平日的他相比,显得格外陌生,然而此时此景,由不得浮花想太多,她嗅到了王螣身上那股子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简直好像刚斩杀了无数野物,剖开他们的喉咙,将他们的鲜血浸透土地的气味。
玉蕊修为最为低微,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
浮花也脸色苍白。
可偏偏坐在王螣对面的林如翡,依旧无动于衷。他的确闻不到腥味,他的鼻腔里,全是桃花那股子浅淡的香气,那个一直陪着他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轻轻的搭上了他的肩,声音微凉,他说:“小韭生气了?”
林如翡没有应声,他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身后的人,也听不到他的问话。
“是该生气的,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在你面前口出狂言。”男人低了头,靠近了林如翡的耳畔,黑色的发丝垂落在林如翡的颈项,带来了几丝痒意,他轻声细语,“去吧,我在呢。”他说完话,便化作了一阵风,夹杂着簌簌的桃花瓣,铺满了整个剑台。
桃花瓣突兀的出现,就这么铺满了整个剑台,清新的香气,硬生生的压住了王螣身上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王螣盯着林如翡,绿眸中似有火光乍现,火光在他的眼中汇集翻滚,终是酝酿成了滔天怒意,青荆出鞘,王螣出了第一剑。
须臾间,四道青色的剑光喷薄而出,裹挟风雷之势,朝着林如翡破空劈下。那汹涌的剑势,竟是引起了天穹的共鸣,雷鸣暴起,原本晴朗天空瞬间覆上了厚厚的乌云,其间夹杂着金色的引线,仿若天地倒转。
原本铺满剑台的桃花,被狂风吹到了半空中,林如翡坐在漫天花雨里,无悲无喜好似一尊端坐的佛。
青色的剑气如捕食的猛虎,眼见便要扑到他的面上,这剑光比剧毒还要恐怖,只要沾上分毫,便会被撕个粉碎。
林如翡眼中的时间凝固了,王螣的动作在他的眼中缓慢无比,甚至包括那迅捷如虎般青色剑气,也好似蠕动一般,林如翡抬手,中指和食指轻轻的夹住了一瓣被吹起的桃花瓣,他微微偏头,便将手里的花瓣如刀刃般飞了出去。
花瓣瞬间化为血红的剑气,朝着青色剑气猛扑过去。
两道剑气相撞,先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随后万籁俱静,站在剑台旁侧的浮花耳朵嗡嗡作响,她茫然的扭头,看见玉蕊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的声音,随即,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好像流出了什么湿润的东西,抬手一擦,看见是自己手指上沾了鲜红的血液。
身侧的玉蕊也是如此。
这个级别的比试,本就不是她们能看的。
不过是第一剑而已,她们的耳朵,已经被震聋了。
台上的王螣瞳孔竖了起来,脸颊两旁开始隐隐浮现不明显的鳞片,他看着剑台那边的林如翡,声音嘶哑:“我就想知道,师父为何会夸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人那么些年,林如翡,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活生生的人,却比不上一个名字么?”
林如翡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师父。”
“你自然是不认识。”王螣冷冷道,“可我却已经认识了你足足二十三年。”
林如翡却笑了,看着王螣,像看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那又如何?”
王螣却好像被林如翡的微笑刺激到了,他嘶吼道:“如何?只要过了今日,过了今日,你们林家弟子,整个昆仑派,都会记得我王螣的名字!是我杀了你林如翡,我才是最厉害的剑仙!”
林如翡道:“你已出了一剑,现在轮到我了。”
他没有故意放重语气,但王螣却莫名的心脏一缩,脚下不由的后退了一步,好像野兽在发现致命敌人时,不由自主的反应,王螣绿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枝瘦纤细的桃枝。
林如翡心领神会,抬手便握住了它。
站在剑台旁的林辨玉瞳孔微缩,受伤的脸颊更白了几分,他认出了那束桃枝,就是他之前偷偷从桃树上撇下来的。
因为这,他还被桃树使坏绊了一跤。
而此时,那状似无奇的桃枝出现林如翡手里,却化作令人畏惧的存在。
林如翡头顶上厚厚的乌云开始聚集成一个巨大的风暴,刮起的大风甚至开始将周遭的树木连根拔起。
然林如翡端坐剑台,稳如山岳,他抬手,轻描淡写的挥出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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