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放着水,强有力的水流伴随着气音呲呲响着冲击盆里的碗筷,有水撞击到碗边,水花朝四处飞溅,凶巴巴地往人脸上扑。
褚博伸手转了下塑料盆,让水流冲到盆底。
“哥,我内裤掉地上打湿了!”
厕坑里褚禾郁闷的声音传来,让褚博回过神。
先抬手关了水龙头,褚博一只手摸了摸盆里确定洗洁剂的泡沫已经冲出来了,另一只手甩了甩,又往裤子上随便擦了擦,从裤兜里掏出烟盒。
单手从烟盒里抖出两支烟,褚博歪头眯眼用嘴叼住其中一支咬着抽了出来,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没内裤穿就挂空档呗。”
昏黄的灯光下褚禾站起来在蹲坑挡板后面看了自家哥哥一眼,瞧着褚博好像是认真的,只能偷偷嘟嘴,埋头真舍弃了内裤,直接把短裤穿上了。
短裤是褚博前几年穿过的,褚博像爸,骨架子大,加上从小好吃好喝还成天到处疯,哪怕是几年前他个头也比褚禾大了不少,更别说两人年龄差在那里搁着。
为了能让褚禾穿上不至于掉下来,褚爷爷买了松紧带回来给裤子重新缝了一圈。
可多了的布料没剪掉,导致褚禾穿起短裤像小姑娘爱穿的裤裙。
“哥,那我先过去了啊。”
褚禾推开蹲坑档板,提着桶端着香皂盒走了出来。
褚博已经在洗碗了,闻言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到:“别了,先把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洗了吧,爷爷的我刚一起拿过来了。”
说完脚下踢了踢家里仅剩的另一个桶,桶里脏衣服面上是一块用了一大半的黄/色/肥皂。
褚禾愣了愣,总觉得哥有点奇怪,不过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哥其实就挺奇怪的了,哥哥等于奇怪,这个等式本身就足够正常了。
虽然平常换下来的衣服都是第二天早上才洗的,不过提前洗了也没啥,反正明天还在假期,并不用早起上学。
褚禾“噢”了一声,乖乖放好香皂盒,站在褚博旁边的水龙头前开始洗衣服。
只是没穿内裤,小孩儿估计不大舒服,时不时的就想用手去捞一下裤/裆,可手上是泡沫,褚禾只能扭着腿去蹭。
蹭了好几次以后褚博突然哧哧地笑,烟灰都抖下来一大截,褚禾知道大哥这是在笑自己,顿时脸都红了,也不好意思继续去蹭裤/裆了。
虽然只是十岁,可褚禾感情比较细腻,比同龄人更早熟,也更早的有了多余的羞耻心,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不雅。
褚博知道小孩儿脸皮薄,连爷爷都感慨过两兄弟的脸皮可能是都长到褚博这里来了,因此也没继续笑他,就是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洗碗,一边洗一边随口跟小孩儿聊一下他在小学里的情况。
聊着天,褚禾果然渐渐放松了,一本正经说起学校的老师还有同学,“我们数学老师管得很严,上次有个同学上课跟人传小纸条被抓住,让数学老师叫上去直接掐着脖子撞了好几下黑板……”
褚禾没能感受过父爱,有时候就把大哥放在了这个角色上,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褚博也不知道的,不过之后的十几年里他有大把的时间去一点点回味曾经,所以奔四的时候看见周围的人一个个有了孩子当了爹,某一天突然就回过味来。
回过味来以后的种种煎熬心酸都别再提了,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褚博这次也有这么点意思,他是哥,以后也是小孩儿的爸。
“你们这数学老师有点暴躁啊,你被体罚过吗?”
褚博爸爸不关心别的小孩儿被打得多严重,只关心自家小孩儿在学校有没有被老师打。
按照褚禾的性子,被老师体罚了肯定不会回家说,反而认定是自己犯了错该罚,可别闷在心里把自己给憋坏了。
褚禾腼腆地笑着摇头,看了哥一眼,“没有的,数学老师对我很好,他就是太着急了,希望我们能多学点。”
褚博点点头,像大家长一样叮嘱到:“要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回来跟我说,哪怕欺负你的人威胁你说告诉老师家长了就要怎么怎么收拾你,知道吧?说这种话的人你就算听话的不告诉家长老师,人家下次照样还要欺负你,甚至欺负得更肆无忌惮。”
想到那些因为“听话”而被欺负到死的校园霸凌新闻,褚博眉头皱起,总感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自家小孩儿就成了那种事的受害者。
褚禾乖乖点头,哪怕大哥让他把这番话复述一遍好好记牢他也照做。
大哥突然这么细心的关心他,褚禾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是高兴。褚爷爷不是多细腻的大家长,祖孙三人生活的这么多年里自然也说起过以前褚博多不喜欢褚禾这个小了十几岁的弟弟。
重生前的褚博跟褚爷爷两个是说完就忘,褚禾却偷偷记在了心里,这些年他怕大哥,其实不是怕被他欺负,而是怕他更不喜欢自己了。
今天褚博难得耐下性子跟他慢慢聊这些话,褚禾很高兴,昏黄的厕所灯下看起来眼睛里好像折射着光,浑身上下都溢出“我很高兴”的意思。
褚博也感觉到了小孩儿的心情,原本因为老头子而沉重的心情略微轻松。想到兜里多出来的十万块钱,褚博露出个不带阴霾的笑,“哥现在回来了,以后一定让你跟爷爷过上好日子。”
褚禾以为大哥说的是从大学毕业回家,这个话爷爷也说过好多次了,褚禾也坚信大哥大学毕业以后就能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从此以后他们家就像爷爷说的那样,终于有了一个顶梁柱支撑起这个家了。
不过褚禾觉得光大哥一人工作养家肯定很累,点头之后褚禾认真说到:“哥,我也要快点长大,然后工作养家!”
顿了顿,褚禾补充,“还要养大侄子!”
爷爷说大哥工作养他上学,以后他也要好好回报大哥,等他大学毕业出来工作的时候大哥肯定已经结婚生娃娃了,那他就拿工资供大侄子上学,给大哥减轻负担。
褚博自己都从没想过结婚生娃娃呢,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早就替他想到了。
褚博哈哈大笑,笑声过后却是心里沉得难受,所以他重生前的那时候这么小的褚禾也想过这些吗?所以几年后爷爷去世了,已经变傻的褚禾才会那么轻易的听信了村里那群长舌妇说的话喝药走了?
褚禾有些担心地看了大哥好几眼,可大哥脸上一直都带着若有似无地笑,褚禾迟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他会觉得大哥好像要哭了?
褚博洗好了碗并没有留下来跟褚禾一起洗衣服,而是端着塑料盆回了屋一趟,很快就又拿了换洗衣服过来,从褚禾这里腾出一个桶接了一桶冷水就直接洗了澡。
洗完澡以后才跟褚禾一起洗衣服,两人一个搓一个漂洗,倒是很快就弄完了。
“我进屋拿晾衣架,你就在外面等我。”
褚博交代褚禾就在门口走廊等他,自己进了屋里拿衣架。看了一眼床上躺着好像已经睡着的老头子,褚博没吭声,拿了衣架转身出门,刻意逗着褚禾说笑了一番。
大哥很少跟他这么亲近,褚禾根本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整个人都觉得快乐极了,笑声一阵阵往屋里飘。
这会儿也才晚上九点左右,左邻右舍也没这么早睡的,有人去楼下乘凉,有人在屋里看电视,偶尔有人经过,同一楼层的褚博都会随口跟人闲扯两句——哪怕过去十几年了,褚博对这些邻居的记忆还是一点没褪色。
晾好了衣服,褚博抬手把胳膊搭在小孩儿肩膀上,“走,哥带你去网吧下歌。”
说起下歌,褚禾精神一振,很想去,可他很少这么晚了还出门,有些犹豫,“爷爷呢?怎么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他想要问问爷爷这么晚了可不可以出去,可进屋一看才发现爷爷已经躺在放下蚊帐的床上没声儿了,应该是睡着了。
褚博没给他走近床查看的机会,胳膊箍着小孩儿肩膀一使劲儿就把人给搂得双脚离地了,“赶紧把内裤穿上,换条裤子,我去拿MP3。”
这玩意儿算是目前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所以褚禾一开始就把MP3连同盒子一起塞进了床里侧的枕头下面。
褚博说完就推了小孩儿一把,自己几步上前掀开蚊帐一角,然后探进上半身伸手翻出了盒子。
褚爷爷感觉到大孙子靠近,虽然他也知道大孙子肯定发现自己偷偷在哭,可到底不太好意思,干瘦的手背匆匆擦了擦脸,侧身让开。
都已经动了,不说话好像不太正常,褚爷爷干咳两声,让自己嗓子别太奇怪,“要出去?”
可惜憋着抹了快一个小时的眼泪,嗓子都憋哑了,哪里是干咳两声就能变正常的。
正弯腰光着屁股穿裤子的褚禾扭头看过来,“爷爷,你是不是不舒服?”
刚才因为爷爷睡着了,大哥进屋不开灯褚禾也没觉得奇怪,这会儿说着话就想要去拉开电灯看看爷爷。
褚博拿盒子的动作顿了顿,另一只手探过去在老头儿皱巴巴的脸上擦了一把,摸了一手的湿润。
“别开灯了,爷爷睡迷糊了,让他继续睡。”
褚禾信以为真,“哦”了一声,褚博从蚊帐里缩出来,去倒了一杯温开水递进蚊帐里,这次自己没进去了,就一只胳膊探进去的。
蚊帐明明挡不了什么,这时候却能给人一种安全感,“爷爷,你喝口水再睡,我跟小禾就去下面网吧开半个小时机子,很快就回来。”
褚爷爷确实也哭累了,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半开水,感觉舒服多了,还不忘叮嘱两人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睡觉,遇到危险别硬怼,钱财丢了人没事就好。”
这个话是老爷子一直都在跟两兄弟说的,特别是褚博这个性子太硬的大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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