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05年的夏天

    “喏,两个鸡蛋都给你吃,别哭了。”

    小矮桌前,一个高个儿男人岔开腿坐在矮凳子上,伸手把剥好的两个鸡蛋都扔到对面男娃面前的稀饭里,说话的语气说是劝不如说是威胁。

    哭得直打嗝的男娃抬眼瞅了一眼哥,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继续哭下去还要被收拾,现在爷爷不在家,他根本就打不过大魔王。

    男娃扁着嘴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低头先吃稀饭跟酸菜,筷子跟嘴巴碰了无数次鸡蛋,却都没有往上面或戳或咬哪怕一口。

    褚博看得心情复杂,面上却是忍不住地笑,“怎么?不喜欢吃呀?那我吃啦!”说完在碗底杵齐啦筷子就要伸手往他碗里戳。

    褚禾吓得连忙抱住碗,“没有没有,我是要留到最后吃的!”

    褚博也不是真要跟他抢,这小子今年才十岁,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他不是学医的,思想可能也很无知,可重生前他就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他们家能有钱吃点好的补充营养,是不是老弟生病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来势汹汹?

    “傻了吧,有好东西当然是要第一时间吃进嘴里才是真的没人能抢了,再不吃我可真抢了啊!”

    褚博板着脸继续吓唬人,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儿的羞耻感。

    褚禾从小就被这个大哥欺负惯了,听褚博这么一说,丝毫没有怀疑真假,连忙低头咬着鸡蛋就几口吃了个精光,然后继续吃下一个。

    褚博这才哼笑一声,夹了一筷子酸菜扔进嘴里,然后端起碗仰脖子呼啦啦三两口就把一碗稀饭给倒进了肚皮里。

    干狗仔那一行干久了,吃东西这种很容易错过重点镜头的事当然是要迅速解决。

    褚禾看得一愣一愣的,微微张着嘴巴傻在那里。

    褚博这会儿也没逗他了,放下碗筷起身转去床边把床上的被单给叠起来。果然在床尾一角发现了褚禾破了两个洞的三角裤,不用特意闻就有一股子尿骚味儿。

    “好哇你小子,昨晚又尿床了?”

    褚禾被揭穿这一事实,顿时脸一红,小老鼠似的不敢出声,埋头扒稀饭。

    背对着他的褚博却满眼沉重,其实他这个小弟在那次生病之前就表现出了一些不正常的地方,比如十岁了都还会偶尔尿床。

    可惜家里穷得叮当响,他那时候也觉得奇怪过,可爷爷说有些人是会这样,又说了些例子,褚博也就没再多去深究了。

    此后十年里褚博每次想起来就心里烧得慌,半夜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就是坐在阳台地板上抽半宿的烟。

    那时候让他后悔莫及的事太多了,想起来就是一阵煎熬,好像五脏六腑都被人掏出来扔进油锅里来回煎炸,痛得他无数次拿出当年弟弟留下的那半瓶敌敌畏。

    可又想到自己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褚博又会在天亮的时候把药又放回床头柜里,然后继续新一天的生活。

    打了水擦着凉席,褚博突然格外感激高渐,心下决定以后他不做高渐的八卦新闻了,隐婚加出轨什么的,随他去吧。

    想是这么想,可那等爆款所代表的钱还是让褚博心疼了一下下。

    至于为什么是一下下,并不是因为褚博太感激他了,而是转眼想起了更值得他心痛的事——他重生前的房子车子票子都没啦!!

    褚禾发现大哥擦凉席突然擦得呼吸急促力道还特别大,以为是自己尿床的事大哥越想越生气,于是褚禾更不敢吭声了,吃完饭就乖乖收拾了两人的碗筷放进一个红色塑料盆里,然后端去外面走廊尽头的厕所那里洗碗去了。

    如今他们住在城中村的一处老旧楼房里,租的是一个单间,厨房设置在门口走廊上,用水上厕所都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那里。

    擦完了凉席,褚博搜捡出昨晚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全部扔进家里唯一的那只灰白色漆料桶里,然后拿了洗衣粉跟刷子也出了门,往厕所去洗衣服去了。

    褚博爸妈当初也算是难得敢走出农村来城里淘金的人,褚博小时候就是留在乡下跟爷爷一起生活,一直到十三岁的时候他爸妈在城里奋斗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蜗居,于是就把儿子跟老爷子接了过来。

    褚博户口迁了,家里虽然说不上富裕,却也至少吃穿不愁了,于是褚博爸妈开始有了心思想再生个孩子,理由就是要给褚博分担以后养老的负担。

    从小没爸妈管,又有足够的零花钱,褚博性子真算不上多好,可以说是学校里各科老师都头疼的问题学生。

    乍逢爸妈又要生个孩子,褚博第一时间不是惊喜,而是炸毛,加之当时估摸着也是进入了叛逆期了,于是抽烟打架逃课玩游戏,什么事儿能让学校请家长他就干什么。

    可惜那时候年纪不大见识也不多的少年褚博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越坚定了父母要二胎的决心——大儿子眼看着不可能成器了,生个小的亲自好好教,以后他们养老就更保险了。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最后结局不外乎就是褚家多个不成器的混混儿流氓劳改犯预备役,其他人至少还能按部就班过日子。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顺利。

    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为它太出乎意料了。

    褚博的爸当了个小包工头,带着三五个老乡接点小活儿,结果这一年上工地的时候被高空掉落的钢筋砸了,死得干脆利落。

    早上男人还满脸怒气地拍着桌子让他好好上课不准逃学,褚博也就翻墙出去打了半天游戏,中午晃悠回来吃午饭的时候就发现男人死了,还死得相当凄惨。

    那个年头工程这一块儿势力错中复杂,大老板有不好说的背景,带着一伙人来家里等着,名义上是慰问,其实就是监视加施压。

    小牛犊似的褚博不服气,想要报警处理,结果被大老板手底下的人压着收拾了一顿,差点没打断胳膊腿儿。

    褚家本来就是乡下来的,一没亲友相帮二没门路可走,褚博妈肖海慧最后不知道跟大老板谈了些什么,一抹眼泪老老实实把男人的遗体给烧了,骨灰罐子往家里一放,赔款都没拿出来就直接收拾包袱走了。

    那时候褚爷爷正陷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中,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一直到半晌午小孙子饿得直哭才发现儿媳妇已经走了,扔下了十六岁的褚博和两岁的褚禾。

    褚爷爷想不通,回老家把两个孙子暂且托付给自己年迈的大哥,硬撑着坐了好几趟车去儿媳妇娘家,结果门都没进去,人也没见着。

    哭闹了一通除了得到别人的怜悯,什么也没带回来,想去报警吧,警察说儿媳妇有人生自由,至于遗弃罪什么的,褚爷爷也不懂,况且褚博他妈也没说不要两个儿子的话。

    告儿媳妇卷走了大老板给的赔偿款?大老板给钱的证据呢?没有。

    告大老板工地安全不过关害死了自己儿子?遗体都火化了什么工地上的人也没敢站出来帮褚爷爷说话的,于是这件事只能如此不了了之。

    咽不下这口气能怎么办?硬逼着自己咽呗!

    当初褚博根本就没回过神来,感觉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塌了,爸死了,妈拿了钱直接跑了......

    好在家里还有一个全款的小套房,褚爷爷大字都不识几个,为了跑各种手续累了一个多月,等房子顺利卖出去拿到了钱,褚爷爷直接就病了。

    褚博这时候才猛然回神,而后默默把爷爷送进了医院,一边照顾病重的爷爷一边手脚僵硬生疏的照顾才两岁的弟弟。

    那段时间褚博曾经以为是自己一辈子最难熬的日子,可等到后来弟弟生病的时候才知道,日子没有最难的,只有更艰难在前面等着你。

    想到弟弟生病的事,褚博脚步一顿,心里掰算着时间。

    如今是十月份,明年上半年他正式大学毕业,而今年十二月份江城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雪的时候褚禾就会发烧。

    像他们这样的穷人,一般这种病都是在家里自己撑,顶多买点药吃,可褚禾这次发烧却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偏偏褚博当时还在忙毕业论文以及实习的事,回家都是匆匆忙忙,稍微有点时间就是出去跑实习单位,知道弟弟发烧也只以为是下雪降温小孩儿冻着了。

    等爷爷在医院里崩溃大哭着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后悔才猛然而至。

    就是这场高烧,让褚禾的智力永远停留在了懵懂的孩提时代,另外还有时不时犯病的羊癫疯。

    从此以后褚禾不能再像正常人一样去上学,褚爷爷时刻把小孙子带在身边,为了安全,褚爷爷不敢再去工地捡垃圾,只能去公园广场这些稍微安全的地方捡罐子塑料瓶硬纸板卖钱维持生计。

    心里的压抑跟贫穷没几年就压垮了褚爷爷,临到要落气的时候褚爷爷都拉着褚博跟褚禾落泪,口舌含糊间说出的话全是担忧跟不放心。

    褚博安葬了爷爷之后,原本准备带着弟弟回城里找份可以直接在家做的工作,如果找不到哪怕是去给工地看门也行,只要工作单位能允许他带上弟弟。

    结果褚禾听了村里人说的话,居然趁着褚博不注意的时候喝了半瓶从伯爷爷家偷来的敌敌畏死了,被抬去镇上抢救的路上还笑着跟他说他要去找爷爷,不能成为大哥的累赘,害大哥娶不到媳妇当一辈子老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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