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的拙见, 娘娘大概是误食了明矾。”
何御医语气稍顿,眼角的皱纹越发地深。 “明矾性寒, 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大多添在治风寒的药方里。但若是女子服用过量,不仅容易造成宫体寒凉,不易受孕, 更有甚者……将会危及性命。”
姚思浅听后,不由浑身颤悸。
魏旻言见她恐惧, 也顾不得此时尚有闲杂人等在场,大手一揽,就把她的头往自个腰间靠着。
何御医一抬头,就感到到魏旻言投来的凶狠眼神,仿佛在警告着:“倘若你胆敢再瞎说一句, 信不信我立马诛了你。”
于是,他咽了口口水,吞吐着说道:“幸好娘娘体内的存量不多, 只要好生调养个把月,便能恢复康健。”
说罢, 他片刻也不敢耽搁, 连忙起身道:“那么臣这就去给娘娘抓药。”
正欲离去, 魏旻言却突然出声唤住了人。
“此事就不劳何御医费心了。”
“回去后,你把太子妃的脉案交给李院使看看,赶明儿让他亲自过来一趟。”
闻言,何御医也听出太子爷这是对他心存疑虑。只怕再多做辩驳, 也只会越抹越黑,便顺从地应了下来。
“是,臣谨遵殿下旨意。”
出了东宫,何御医才发现长衫已是湿答答地黏在身上。晚风吹来,只觉森冷的寒意似乎深深地闯入骨髓,刺痛了神经。
大冬天的竟冒了这样多的汗,实在是反常。
他手头正忙于打理衣冠,脑海中却思索着,如今这宫里真是不太平了。前有宜贵妃小产,后有太子妃中毒,随便一桩落到头上,都不是他区区七品小官所担待得起的。
这回,他正好把麻烦事儿一并推给李大人,自个便回乡下庄子偷个清闲。
思及此,脚下的步伐就轻快起来。
然而,屋里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光景了。
只见魏旻言沉思半晌,再抬起头时,狠戾之色顿时盈满了整个眸中。姚思浅看他一副待要发作的阵势,忙不迭指挥下人道:“还不快退下!出去后,记得把门带上。”
满屋的奴仆皆如获大赦般,倒退着步子。只不知是谁因着匆忙,竟是左脚绊住右脚,重重地摔倒在地。
砰地一声响动,传进耳里,让魏旻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
他猛然起身,冲着那人大声喝斥道:“哪都不许去!”
“平日里接触过太子妃饮食的,一个也别想跑,本宫亲自审问。”
魏旻言睥睨着众人,面容冷峻,见者无一不惧。唯独姚思浅这时还伸出手来拽了拽他的袖口,劝说道:“旻言,你先冷静点儿,心急是成不了事的。”
魏旻言难得挥开了她的手,摆出储君的姿态,沉了沉声道:“此事你别管。”
他停顿一阵,却没有等来姚思浅半点回应,不由又低下头去看那绞着手帕,闹起别扭的小姑娘。
“乖一点,你先自己去歇息。”
姚思浅仰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双眼瞳中流转着晶莹的水光,仿佛隔了层化不开的浓雾。
“发生这种事,难道不该是我这个当事者更惶恐么?”
“连我都尚且知道要静下心来,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呢?”
听罢,魏旻言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半途收回了成命,改口道:“从今往后,太子妃日常所用皆由专门的部门负责,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否则……”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所有人都已明白后果是什么。
待人都散光,宽敞的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魏旻言撩开衣摆,坐下来,就听得姚思浅怯懦地开口,“我刚刚……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
魏旻言斜睨了她一眼,便见姚思浅耷拉着脑袋。
他越瞧,她就把头垂的越低,似乎真是在反省自身的样子,不由让人起了几分使坏的心思。
“你说什么?我方才恍了会神儿,倒是没听清楚。”
姚思浅只当他是不肯领自己这份情,不禁咬了咬牙,又把语气说得更加诚恳,道:“我……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让你失了威严,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不够妥贴。”
尾音未落,魏旻言却连最后一字也不让她说完,径直把人拉进怀里,强行用吻封住了她半开的双唇。
姚思浅从头到尾都没有摸清楚情况,只是跟随着他的节奏或深或浅,逐渐沉沦。
缠吻许久,魏旻言才松开扣在她后脑勺的手,调匀了气息道:“很多时候,一个拥抱可以胜过千言万语,你明白么?”
不得不说,姚思浅在这方面悟性极高。
听了这话,就半点不打算坐直,仍旧歪歪扭扭地窝在他身前。
“明白了。”一顿,“话又说回来,这件事的元凶……可要追查下去?”
“查,自然得查。”
语落,魏旻言却不自觉压低音量说道:“这件事十有十是江氏的手笔。”
“我前几日才把东宫里里外外整肃了个遍,出现内鬼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在尚食局那边动了手脚。”
“如若真是江氏所指使的,那人只怕已经寻不着影儿了。”
“江氏对待自身都能那般心狠,更别说对待旁的人。我听闻,璃儿那天傍晚投湖了断自己的性命,也不知是否为人所迫……”
说着说着,姚思浅不由攥紧了手,似要将粉嫩的指甲嵌入手掌般,不断地加深力道。“在拿不出铁证的情况下,父皇压根儿不可能处置她。”
“再者,我这回几乎没怎么伤及身子,和她的小产一比,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闻言,魏旻言止不住地皱眉,“尽胡说些什么?”
“江氏此举,可是谋算着要断了皇家的子嗣,着实恶毒至极。”他语气稍顿,平时微微下弯的月眉,在此时却直直竖起,眼角、眉梢尽是戾气。
“更何况,这本就是我和魏旻德的私怨。他们母子俩不冲着我来,却处处针对一个姑娘家,算什么事儿!”
姚思浅轻抚着他的后颈,柔软的指尖上下滑动,带点蛊惑的意味。 “他们若是懂得何谓礼义廉耻,也不叫做卑鄙小人了。”
而她口中的卑鄙小人,此时也正纳闷着。
“我说柔儿,你狠得下心固然是好,可……过犹不及啊!”
魏旻德整副身子瘫在太师椅上,两条大长腿慵懒地舒展开来,似乎颇为疲惫。
“剂量和药方,母妃都清清楚楚地列了单子,包准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吃下肚。可你倒好,一下子添了足足十倍的量。”
“你当他们都是傻子吗!”
姚思柔顿了顿,像是极为懊恼地说道:“我当时也不过想着一了百了罢。”
话音刚落,就看魏旻德倏然挺直腰杆,探究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直直看穿个洞出来,有些可怖。
“你该不会是心软了,所以故意让他们发现的吧?”
姚思柔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那怎么可能呢!王爷快别跟我说笑了。”
魏旻德闻言,冷厉的神色才刚有所缓和,又听得她说:“我事后仔细想了想,倒也觉得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王爷你想啊,这明矾呢,食用多了是会要人性命的。咱们好不容易才拿捏住太子的短处,难道不该继续留着她作牵制吗?”
姚思柔挨着他的肩膀,一步一步地诱导道:“你瞧他这次,乍一听闻姚思浅中毒就方寸大乱,行事毫无章法……这要面对的是朝政,事情可就有趣了呢。”
魏旻德沉吟半晌,便道:“你说得倒也有理,容我思索思索再做定夺。”
姚思柔心下悄悄松了口气,面子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只得佯装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样,再度提醒道:“即使不用明矾,长期服食紫草、红花等物,照样也能使得女子宫寒不孕。”
“我明白了。”
说完,魏旻德大手一揽,便作势要与她亲密。只是,他到底也还记得姚思柔有孕在身,动作十分的克制。
“不管见识过多少的女人,还是只有你,最合我的喜好。”
若是放在从前,姚思柔或许会为这句话而感到动容。可如今,她在魏旻言身上见到了一个男人最极致的深情,又怎么会被这难辨真假的情话给打动?
终究只是配合着他演戏,道:“但柔儿就不同了,柔儿今生唯王爷一人……”
翌日午时过后,姚思浅和红杏正因着鸡毛蒜皮般的小事起争执。
“外出散步有何不对?多晒太阳有益于身体呀。”
“太子殿下说过,娘娘老喜欢四处乱晃,每日活动的时间足够长了,反倒是休息的不够。因此,还是睡一会儿午觉的好。”
“你……”
红杏见姚思浅后半句话梗在喉咙,一张悄生生的小脸憋得通红,不由笑了笑道:“太子殿下今儿个上朝前,特地叮嘱了奴婢,务必照着他教的方式说,准能把娘娘堵得回不了嘴。”
闻言,姚思浅的脸颊似乎更红润了几分。 “他说你就听,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呀。”
红杏待要回答,就看青桃脚步匆忙地来报,“娘娘……想见您。”
中间几个字她说得含糊不清,听得姚思浅不禁疑问出声,“什么?大点声。”
青桃抿了抿嘴,又一次开口道:“是寿王妃来了。”
这回,姚思浅倒是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可神色却变得更加迷茫。
她眼中浮现出一抹犹豫之情,直思索了半晌才道:“我乏了,扶我进房歇一歇吧。”
青桃自然明白这是不见的意思,便转身出去回话。只是,不出多久,她又面带难色地掉头重来。
“娘娘,寿王妃说……今日是最后一次,再用姐妹的身份和您碰面。”
姚思浅沉默良久,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请姐姐在暖阁里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就去。”
在仅有的一丁点时间里,姚思浅不断地思考,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姐姐。
然而,当她亲眼看见姚思柔时,便觉得自己实在思虑过甚。因为,姚思柔压根儿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仅仅是板着张脸孔坐在那里。
“我该喊你姐姐,还是寿王妃?”
闻言,姚思柔缓缓抬起头,眸子里藏着些复杂的情绪,却迟迟没有答覆。
姚思浅见状,又接续着道:“我再问,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你有几件是知情的?其中是不是也有你插的一足?”
这次,姚思柔不再回避,反倒直接挑明了说:“你夜夜宿在太子爷枕边,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难道你会半点不知情吗?既然是相同的道理,何必还要问我。”
“好,那么我今日就问最后一句……”姚思浅倒抽了口凉气,好半晌才艰难地道:“十数年的姐妹之情,是否恩断义绝?”
出乎意料的,姚思柔倒是没有多加思索,仿佛事情的发展正如她所愿般,低低地道了声“是。”
“断了这一点点的情,往后我做起事来便能无所顾忌,没什么不好。”
她言语直白,姚思浅乍一听起来,却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扯些无关痛痒的话。诸如山高水长,各自珍重,可或许真是血脉相连,心口竟隐隐作痛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浑然不知正有道惊世骇俗的消息,自塞外快马加鞭地传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太子爷成功摆脱妻奴形象,成了霸总(点名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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