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回来了!”
姚思浅神色一怔,旋即坐起身来。
她前脚刚迈出,那人已踱着方步走到门口。
“哥哥不是在渭州游历吗?怎的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家中都没来得及备酒给你接风呢。”
青桃凑前一瞧,却是抢过话头道:“少爷路程辛劳,不若先沐浴更衣?总要洗去了风尘才好。”
姚时安性子温润,此时虽然心里着急,声线却依旧平缓。 “我有些话想和念儿单独谈谈,你们先退下吧。”
兄妹久别再重逢,他仍熟稔地唤着她的乳名儿,没有半点生疏感。
姚思浅心中微动,就听得他继续说道:“你好像高了些,头发也留长了。”
她便仰着脸,故作洋洋得意,“人也出落得更美了,是吧?”
“是,念儿生得是越来越秀致了。”明明是极宠溺的话,从姚时安这般谦和的君子口中说出来,便像清风明月,干净出尘。
姚思浅这下倒是真得瑟了,夸口便道:“那是自然,我这可是令当朝太子都一见倾心的美貌呢。”
闻言,姚时安眼中蒙上一层阴翳,内心积压的情绪顿时欲翻涌而出。他平生不曾对谁说过一句重话,却在今日打破了原则。
姚时安声音微沉,表情亦严肃起来。 “我原以为你是为人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不想你竟乐在其中。甚至,连这代嫁之事都做得出来,到底是家里宠坏你了。”
姚思浅沉吟半晌,终是含笑转移了话题,“哥哥,可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回来?”
他稍有愣神,却不轻易地纵了她,便扳着一张脸孔,道“你还没回答我。”
“哥哥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姚思浅的语气不见一丝怨怼,反倒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姚时安离家时,年方十八,眉眼间的稚气仍未褪尽。
如今兄妹面对而坐,再细细打量,只见他体态挺拔,身高八尺有余,却偏偏气质儒雅。因而,不易感到魁梧粗大,反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既视感。
过去,姚思浅一直窃窃以为,自家哥哥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无论和谁相比都要俊上几分。
直到见着了魏旻言,顿时觉得,哥哥虽然五官方正,却稍嫌死板,不如他面部的线条那般流畅。
啧啧,真是让人见之忘俗的好相貌。
姚时安面不改容,他自是清楚父亲的难处。身为家中的顶梁柱,英国公心系府上逾百人口,终究不敢抗旨。
但是,他敢。
“念儿,我只问,这桩婚事可合你的心意?”
姚思浅见他一脸肃穆,不由上前拽住他的手,左右晃荡几下,道“行了,你们别一个个紧张巴巴的,仿佛我将嫁的郎君是什么妖魔鬼怪似地,明明人家也还称得上一句相貌堂堂吧。”
姚时安听罢,倒是冷静了不少。
他这个幺妹也不是吃素的,若真是对魏旻言不满,只怕等不及他开口,便早早地寻出百般理由来悔婚了。
但他一转念,想到妹妹极有可能对外头的野男人存有好感,姚时安更加不悦了。
“我进京前,让小厮给公主府递了张拜帖,宴会那日和你一道去。”
姚思浅暗暗咋舌,还有这种操作?
“哥哥既有闲暇时间,为何不先寄一封家书回来?免得我们一番惦记。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牵挂着公主呢。”
她并非故意以此消遣,只不过惯常地打趣几句,却让姚时安双眉颦蹙。
世人不清楚,英国公世子当年出外游历的箇中缘由,他自己却是不能忘怀的。
那时,皇上看重他出身高门,又颇负才名,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欲招其为驸马的心思。因此,他选择暂离京城,不单是为了逃避唯利是图的官场,也想避一避这份沉甸甸的感情。
姚思浅看他不语,便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哥哥直接拿了姐姐的请帖,她说不准还会感激你呢。”
提及姚思柔,搅出这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姚时安眉头皱得更深了。
从前,人人只知姚大小姐端庄贤淑,却不知姚家尚有位二小姐。所以,相比于在褒扬声中长成的姚思柔,姚思浅则显得乏人问津。
幼年的姚时安基于怜悯,总是更偏疼这位幺妹。
随着年龄渐长,姚思柔愈发地贪慕虚荣,没有半点姚家儿女的风骨,他才逐渐将整颗心偏向善良的幺妹这里。
“柔儿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举,皇上不但没有追究,还钦封她为皇子妃,已是天大的恩赐,她还有何不平的?”
姚思浅静默片刻,也实在无话可以反驳。
转眼,便开始央求哥哥给她说些旅程中的新鲜事物,直到想念孙子的祖母派人来催请,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人。
宴会当日,天快晌午,马伕已将姚家三兄妹要乘坐的马车打理妥当。正欲回屋歇脚,便见一辆通体黄漆的车舆行驶而来。
前头策马的男子着绯红色官服,衣领下方绣有虎豹图样,只需一眼,便知此人为朝中正三品之武官。
马伕哪里见过这般尊贵的大人物,忙连滚带爬地跑进门通报去了。
梁湛骑在马上,因为许久没有穿戴正装,显得有些不自在。
殿下昨儿个亲自交代,场面务必隆重盛大,但这会儿引来了一群老百姓围观,堵得四方道路是水泄不通,是否太过高调了?
消息传到姚思浅耳里后,她不禁摇头苦笑。这距离上回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那人还耿耿于怀,未免太爱记仇了!
想归想,姚思浅仍命红杏加快了梳妆的速度。
主从几人手忙脚乱,直到被服侍着坐进马车里,姚思浅忍不住探出头,低唤一声,“梁大人。”
梁湛垂首,恭恭敬敬地应道:“主子有何吩咐?”
只见姚思浅两手分别举着不同款式的发簪,左一支是俏丽的珍珠流苏簪,右一支则是素雅的镂空兰花钗,笑问道:“你瞧瞧,殿下会更锺意哪个?”
“……臣愚昧,不知主子口中的殿下,指的是华城公主,抑或太子殿下?”梁湛一板一眼地回道。
姚思浅似乎被他那股傻劲儿给逗乐了,憋不住轻笑出声,“自然是太子殿下啊!公主只怕都不会留意到我穿红的还是绿的。”
梁湛停顿半晌,别说他压根儿不清楚殿下的喜好。即便他知道,也没这个胆子敢对太子妃指手画脚,遂道:“主子不论戴的哪副,殿下都会欢喜。”
“是吗?你倒比你家殿下还善言。”
安静不过一会儿,姚思浅再次掀开车帘,问道:“那薰香呢?是花香好,还是果香?”语气微顿,“你可别说,但凡是我身上的香味,殿下都会喜欢这类的话呀。”
梁湛未曾娶亲,听闻如此直白的话,不住地脸红,“臣不知……”
尾音未落,他又担心这位小祖宗再接着问些尴尬的问题,连忙说道:“臣驾着马车,实在分不出心思来回答您,还请主子恕罪。”
“换句话说,你要我闭嘴是吧?”
“臣不敢……”梁湛无奈扶额,下回他宁可负责巡逻整座皇宫,外加日日操练士兵,一连三月无休,也绝不再领受这种费神的活儿了。
车舆终于安然抵达宫门。
梁湛并没有顺从宫人指引的路线,带着她到众宾客聚集的百花园,反倒拐了个弯,进入后山。
途中人烟罕至,不见任何足迹,异常荒凉。
姚思浅突然警觉不妥,半躲半藏地站到红杏身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你,你不会是打算趁乱非礼我吧?”
“……臣惶恐,还请主子慎言。”
此时,梁湛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虽不曾和姑娘家真切地相处过,却少不得耳闻,当朝女子皆以静为美,凡世家小姐均崇尚溫柔,举手投足间处处都透露着优雅。再一看,面前的太子妃……
难道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吗?
直走到转弯处,梁湛抬起手指引道:“前面不远有座凉亭,殿下在那儿等候您许久了。”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可见魏旻言负手立于亭中,宽肩窄腰,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姚思浅还想再询问点什么,一回头,却发现梁侍卫早不知藏身到何处了,忍不住窃笑道:“溜的可真快啊。”
再转身,姚思浅已收敛住笑意,“红杏,你在这里等着,若有何不当,也好即刻去求救。 ”说罢,径直走近那道身影。
然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请安,而是——
“殿下约我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私会,不会太刺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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