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被姜双五一指戳出个洞来的平菇,掺上一锅水煮出来,怕是都不能称之为菇汤。能不能给锅白开水沾上一股菇味儿,都不一定。
夏婶拒道:“金娃儿最小,给你们家金娃儿煮菇汤喝就好,我们家就不分了。”
姜秾看了眼仰头看着大人,恰好与她对视上,然后给了她一个大笑容的小豆丁,开口建议道:
“五斤已经决定,明天就去县城卖鲜菇,那些采收时破损了的,被压得狠了的,都不好拿去卖只能留着自家吃。先把好坏分拣开来,到时再看看坏的多不多,再考虑怎么分吧。”
是她不仅想喝菇汤,还想吃素炒菇、凉拌菇。这样的话,就希望坏损平菇的数量,能不多不少刚刚好咯。
“对,先分拣出好坏,再去考虑分掉坏的。”周翠娘支使起刚才手指闯了祸的姜双五,“孩他爹,你去拿几个好看且新编的菜篮子来!然后就把好的选出来放到菜篮子里,坏了不能卖的另放一处。”
玉皇山山脚一处有片竹林,姜双五会用竹子编织物件,且手艺还不错。他平日得空或歇晌时,都是竹蔑不离手,手边如果没正经活儿做,就总能看到他在编些筐筐篓篓的。
姜家别的不多,只筐篓篮子之类,以竹做的小板凳和椅子等家具,从来不曾缺过!
姜双五很快找来五个菜篮子,姜秾和夏五斤各拿了一个来,准备一起分拣竹筛里的平菇。
周翠娘见了,就想劝阻:“浓娃儿,五斤,你们小孩子毛手毛脚的,别把这鲜嫩的菇给碰坏了!放着让我和夏婶子来分拣就行。”
姜秾还想着素炒菇和凉拌菇,并不打算放弃参与分拣,”……阿、阿娘,你嘴里这鲜嫩的平菇,正是毛手毛脚的我们、栽培出来的。”
“……”周翠娘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她家这女儿,果真是开始长大了,也真开始懂事、真变能干了,但也真如葛贡士所说那样,不喜大人指手画脚、听不得唠叨,说话还有点噎人。
“好吧好吧,你们也一起挑选分拣。”周翠娘想到女儿都种出了这样的蘑菇,这会儿就不驳她的面子了,毕竟她只是勤快地想要帮忙而已。
然后,姜秾接下来的行为,就又‘印证’了葛贡士的话:叛逆的半大孩子,时常会好心办了坏事。
周翠娘眼看又被姜秾分拣坏了一朵菇,唇齿几翕几合,终于没忍住:“姜浓!你还说你不毛手毛脚?!你快给我撒手!让我自己来分拣,让你再拣下去,怕是今儿晚饭光吃平菇都够饱了!”
姜浓:“……”严肃着一张脸,爽快地撒手。
然后,就又摔破了一朵菇……
周翠娘:“!!!”咬牙别过脸,她眼不见心不疼!
分拣完毕,又把品相坏了不好卖的平菇等分成两堆,姜家和夏家一家一堆。拿回去煮汤喝,或者素炒,或者凉拌,都是难得的新鲜美味!
临了各回各家之前,姜双五笑嘻嘻地凑过来,道:“秾妹啊,你这双手怎地突然这么笨了?可得好好练练啊!”
姜秾斜了他一眼,没和他多说,直接转身就跟着周翠娘进小灶屋里去了。
晚饭时,姜秾喝到了菇汤。
汤里调味只放了盐、撒了葱花,再象征性地滴了两滴豆油,如此就已经很鲜美很好喝了!把撕成小块的煮在汤里的菇,捞起来放到嘴里品尝咀嚼,味道鲜美,口感嫩滑!
然而,菇汤再好喝,也不能掩盖晚饭的餐桌上,菜色仅仅只有一道平菇汤的事实。
什么素炒菇,什么凉拌菇,统统没有!
这和想象中的不同。
周翠娘边喝边念叨,“以前也煮过菇汤吃,不过好像都没今晚的鲜美嫩滑!虽然喝是好喝、吃也好吃,还是不能敞开喝、敞开吃喝,那是要拿去卖钱的,而且剩下那些卖相不好的,也先不忙一两顿就把吃完了。
可以放着晾晒干,到时候能卖干货就卖,不能卖就收捡起来,没菜吃了或想改一改口味时,就拿点出来泡发了,煮汤喝或炒了都行,这就有了一道菜。
好东西不能一顿就给胡吃完了,得存一些起来,等以后想吃了,就能有的吃……”
姜秾耳边萦绕着周翠娘柴米油盐的生活经验 ,几度想告诉她,蘑菇以后在家里餐桌上多半不会是稀罕物了,不必这么‘抠门’囤积。
否则她手上也不会没轻没重,分拣出来那么多‘坏了’的,但顿了顿后还是没说,专心喝汤啃馒头去了。
而姜双五则时不时‘嗯、哦、对’一声,以示捧场。
小豆丁却是什么都不管,和他阿姐姜秾一样,专心致志地喝汤啃馒头!全然不知他今天晚餐,有过吃素炒菇和凉拌菇的可能。吃得特别香!真是非常容易满足了。
这一家四口共进晚餐,唠叨家常的情景,真是好一派浓厚的烟火气息,漂溢出浓厚又平淡的幸福。
第二天一大清早,按照昨日两家一边拣好坏时一边商议好的,周翠娘和夏五斤两人一起,去县城售卖新鲜平菇。
这样安排,一是因为鲜菇搬运时要很小心,不然碰坏了卖相不好,夏五斤一个人拿不下分装了五个菜篮子的鲜蘑,难免磕磕碰碰。
这第二嘛则是,周翠娘怕夏五斤一个小孩子,会被人把鲜蘑骗了去、或抢了去,又或者人家看他小孩可欺,会低价强买。
周翠娘觉得,以前夏五斤去县城卖山珍野货,既然人家阿娘放心,她也不好说。可如今这平菇可还有她们家的一半呢,让一个半大孩子独自拿进城去卖,她是放心不下的。
夏五斤有自己的思量,不过是有关这究竟槐莪,还是平菇的。
他曾在县城见过一个好运乞儿的下场。好运的乞儿讨饭时,一个收买山货的富商路过,随手施舍给他一小锭白银。
富商刚一离开,乞儿得的银锭子都还没捂热,就被一群混子拖到街边巷道里去了。后来银锭子自然是没保住的,那只死攥银锭不松的手也被废了。
夏五斤想了一路,最后决定就依着姜秾的叫法,把本是宫廷贡品山珍的槐莪,叫成平菇。
夏五斤把当初心中陡然升起的熊熊野望,给压了下去。
然而,即便是平菇,也因其肥厚鲜嫩的绝佳品相,而卖了一个好价钱。
野外采的蘑菇,哪有菇房里栽培出来的鲜嫩干净?像是蘑菇这种山珍之所以多是收购干货,虽主要是鲜蘑不便运输,也未必没有品相不好的缘故。
虽然他们卖出的新鲜平菇同样不便运输,但只来太白县收山货的商人,就能将这些鲜蘑消耗了。更何况,只是小宗鲜蘑运输,是没有问题的,权贵富豪想要什么总是能想到办法的。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不也不便运输吗,不还照样从南运到北?
十二斤鲜蘑,‘袁屋杂货’给了六百文钱收去,一斤五十文钱,麦子市价一斤十文钱,平菇的价格相当于麦子的五倍。这是平菇的价格,还不是槐莪的价格。
寻常干蘑一斤一百至两百文不等,大体上十斤鲜蘑能得一斤干蘑,这次新鲜平菇一斤五十文,算得上可观且厚道了。
虽然有周翠娘这个大人在,可袁老板客气地与她招呼过后,还是与夏五斤说话,“夏小子,这次从哪里采来这些好菇呢?”
夏五斤与袁老板相熟,这人精明逐利却守信,讲究个求财有度,比如这次五十文一斤的价格――袁屋杂货肯定是有赚头的,这是他能与袁屋杂货打交道这么久的原因。
尽管如此,夏五斤依旧不打算将栽培蘑菇的事细说出来,“小子我运气好,在玉皇山里找到了一处潮湿肥沃的好地方,只要不遇见大旱,即便不是在雨后的日子里,也照样有蘑菇可采!”
袁老板闻言眼神一亮,这样肥厚水灵且润白鲜嫩的绝佳品相的鲜蘑,竟是能常采常买!
袁老板目光在夏五斤身后跟着的周翠娘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到笑嘻嘻的夏五斤身上,不去深究他话中真假各有几分,这小子以前每次都能卖出那么多干蘑,还会没点秘密或猫腻?
不过他对探究别人的秘密,一般是没有兴趣的,他只做个收购山珍野货的杂货铺老板,有货就收,不管旁的。
袁老板:“夏小子最近运道旺,是好事呢,老头儿我可得抓紧机会,沾一沾夏小子你的好运道!不知夏小子可否给老头儿我,一个沾你好运道的机会呢?”
夏五斤这些年混迹县城,见过不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他也学到了些。
“袁老板愿意沾小子我这点微末的一时好运,我是再乐意不过的!毕竟谁沾谁好运,还不知道呢!”
袁老板被夏五斤尚显稚嫩的圆滑逗笑,不过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表现,已经是不错了。“哈哈哈!那夏小子,以后你再采了这样的鲜蘑,可都得卖到我袁屋杂货来啊,我们互相沾沾好运。”
夏五斤自然答应,“一定一定!我卖了这么的山珍野货,一直觉得就袁屋杂货最厚道,又与袁老板您最熟,小子以后定然还是要把货卖到袁老板这里来的。”
袁屋杂货,给价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最稳定的。别家杂货铺会有淡旺季之分,据此大幅提价或压价,袁屋杂货却总是将收购价格,保持在稳定的中上游,且从不拒收,有多少收多少,并不怕压货。这说明袁屋杂货的资财之雄厚。
而且据说它背景也很深厚,背后的靠山是袁家,那个昭朝首富袁家。传言不知真假,但夏五斤确实没听说过县衙那帮子人,去找袁屋杂货的麻烦。
他们栽培蘑菇成功,现在的平菇,以及之后的香菇,采收时间和数量都会趋于稳定,找一个给价稳定、稳定收买的杂货铺,非常重要。他可不想走街串巷去叫卖,那太费时间和精力了,不划算得很。
都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卖了蘑菇、付完钱,袁老板没再与夏五斤多唠嗑,只简单话别后,就转身忙事情了。周翠娘和夏五斤也出了门,去做早先说好的事情。
卖平菇得的六百文钱,由周翠娘仔细收着,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没揣牢丢了,或被偷了或被抢了。
两人之后去做的事情,是昨儿傍晚就已经商议好了的。从今天卖得的钱里拿出一百文来,首先支付上次赊欠的石灰的欠款,然后再买一两袋石灰回去,紧接着增加调配培养料时要用。
周翠娘爽快地给了钱,并且顺便就把新买的石灰扛了回去,没让夏五斤去雇个力夫。
傍晚时回到村里,姜家与夏家凑到一起,各家欢欢喜喜地分到二百五十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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