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江城大学旁边的古巷。
日落时分, 巷口一家独门小院的红漆门被敲响。
里面正在玩耍的孩童听到后扬声应了一下,随后哒哒哒地跑来开门。
“你找谁”两个分别六七岁、四五岁的男娃娃打开门, 一起奶声奶气地问。
来人看到他们不禁展颜一笑, 说道, “我找你们二姐。”
两个男娃哦了一声,觉得她笑的真好看,然后转头就朝院里大喊。
“二姐, 有人来找你了”
“二姨,有人来找你了”
两声不同的称呼,来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两个机灵的小家伙竟然是一对舅甥。
钱宝丫正在书房写剧本,听到家里小崽子的高喊, 立马应着走出来查看。
当年她带着一家人来到江城定居,又入读了江城大学,毕业后就做了以写文为生的作家, 写的多了好了,也有电影公司找上门, 渐渐地她就开始在写作的同时也写起了剧本。
因为剧本反响不错,负责和她交接的人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压着她写。
她以为这次又是电影公司来找她催剧本的上司, 却没想到来者竟是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
“原女士您怎么来了”
钱宝丫见到站在门外的原佩雯时很是诧异, 赶忙要把人请进家门坐坐喝杯茶。
原佩雯摆摆手,说自己只是受人所托来给她送东西的, 马上就走, 茶水就不必了。
听到她话里的意思, 钱宝丫神情微动,内心瞬间泛起波澜。
是不是那个人
等了那么久,多年音讯全无,她是不是可以再期待一下
“我之前回过沪市,马伯文先生知道我要来江城后,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说是故人之物。”原佩雯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匣子出来。
“东西交给你,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再会。”
原佩雯交待完事情,转身就要离开。
钱宝丫抱住那个匣子,顾不得看是什么,心口一股冲动之下先叫住了对方,期待地问,“原女士,既然你遇到马先生了,那不知您有没有见过卫先生”
“卫先生”原佩雯顿住身子,神色十分疑惑。
钱宝丫急忙补充,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就是高高的帅帅的,短头发凤眼,高鼻梁薄嘴唇,全名叫卫斯年,是马先生的朋友”
她描述的很详细,即使过了那么多年,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仍然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只要稍稍想起,往昔不多的点点滴滴就如昨日般鲜活。
面对钱宝丫巴望又希冀的眼神,原佩雯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摇摇头表示没发现有她说的这个人。
钱宝丫眼中期望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满脸失落,让原佩雯看得心中不忍。
她再次细细回想,透露出更多的细节。
“我当时只是途径沪市,并没有停留太久。”
“马先生身边虽然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或许是我没机会接触到呢。”
“离开前,我见马先生不时会到医院一趟,据说是去见受伤的朋友。”
“”
原佩雯几乎将自己在沪市与马伯文的那一段交集说的清清楚楚,希望能帮到眼前这个可爱沮丧的姑娘。
这份好意,钱宝丫心领谢过,随后感激地把人送走。
原佩雯刚走,钱六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宝儿娘和玉丫夫妻俩。
那年一家子踏上江城的土地就是个全新的开始,起初都是吃老本,等到熟悉了水土和地盘后,他们就琢磨起了营生。
由于世情不同,钱六没去拉车,和大女儿女婿一起用所有的积蓄开了间小裁缝铺。
钱六人高马大就当大掌柜,坐镇铺子里震慑街头宵小;钱小孟人机灵放得下架子,专门管售货;剩下的宝儿娘和钱玉丫有手艺能做衣裳,是铺子的大裁缝。
钱宝丫当时忙着入学江大的事宜,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就动用了卫斯年留给她的那笔钱,全力支撑家里疏通要塞打点关系。
渡过当初那段艰难的时期,一家人就将钱家裁缝铺就磕磕绊绊地经营了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到现在为止,经过几年的努力,钱家裁缝铺和成衣店已经在附近几条街上开了好几间,光是做衣裳的裁缝、打杂的工人都请了不少。
如今夕阳西下,钱六将自家街上的几间店铺都打烊了,领着宝儿娘他们回家来,准备晚上弄点小菜和女婿喝几杯。
只是刚走到家门口,就见二女儿抱着个小匣子傻呆呆地站在门槛外。
他脑筋一转顿时想到了什么,不禁虎目一亮。
“二丫,是不是有小伙子上门找你了这是送你的那啥礼物哎哟,终于来个眼神好的”钱六激动地一拍光头,没等当事人说什么,他自己就脑补出一场大戏。
宝儿娘他们听到这话也立马惊喜的不行,纷纷眼睛发光地看向钱宝丫。
钱宝丫回过神,无奈解释,“爹,你瞎说什么呀,这是原女士来转交的,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甚至物品主人是不是那个人,她都不确定。
“原原大小姐”钱六惊了一下,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到曾经主顾的消息,而且对方还是专门过来给闺女转交东西。
不过人都走了,也就没啥好奇的,只是难免让大家伙回忆起那些年在沪市的生活经历。
感慨了片刻,钱六领着一家人进院,还不忘日复一日地在钱宝丫跟前念叨。
“闺女啊,我说你究竟啥时候解决终身大事嘞老爹我从几年前就催你,你说忙着上课忙着写文章,忙忙忙。”
“现在都毕业多久啦,我见你平常在家也不咋忙的嘛,赶紧多出门见见那些小伙子,好歹拐回家来一个啊。”
“不然老子等的花儿都谢了,你还不结婚,想做一辈子老姑娘咋地”
钱六一说起这事来就叭叭叭地没完没了,听得钱宝丫耳朵都生茧子了。
“爹,你说谁老姑娘呢,我才二十出头好不好,暂时不考虑结婚。”钱宝丫当即不高兴道。
钱六听着语气不对,拿眼瞥了瞥她,看出真生气了,立马很有危机意识地转移话题。
他指着钱宝丫手上的小匣子提议打开瞧瞧,说既然是原大小姐专程送来的,说不定里头有啥宝贝嘞,还问钱宝丫知不知道送东西的人是谁。
钱宝丫看着那个外表普通的小黑匣子,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你也不知道那打开看看,别是送错了。”钱六这下起了好奇心,不由得催促道。
钱宝丫拿着匣子翻转着看了看,封闭的很严实,没有挂锁头也没有锁孔的存在,看着像是要让人暴力拆开一样。
她摇了摇,感觉里边有东西,觉得里边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品吧。
钱六建议干脆砸开算了,说完就蠢蠢欲动地要去找家伙。
说话的功夫,双胞胎从附近中学下学回来了,看到老爹和二姐要拆匣子,放下书包就给帮忙找来了斧子锤子扳手等工具。
钱宝丫被他们弄的哭笑不得,沉重的心情不禁也好了些。
最后折腾了一番,斧子锤子扳手什么的并没有用上,匣子也没有砸开,而是钱宝丫用小刀刮掉匣子上方的密封胶打开的。
掀开匣盖,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最先看到的是上面的一枚白玉石薄片,钱宝丫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张国际银行的存折,账户上数目不菲。
虽然东西不一样,但这熟悉的操作让钱宝丫心间控制不住地砰砰砰剧烈跳动。
她顿时迫不及待地翻着下面的东西,除去一封信,在最底下还找到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记忆中熟悉的英俊面孔,卫斯年。
只见他军服加身,气势逼人,风华依旧,看得钱宝丫眼眶泛红,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几欲落泪。
除此之外,匣子里还有
四枚沾血的弹壳。
围着看稀奇的钱六和双胞胎见到这个,神情一滞,脸色霎时变了变。
钱宝丫心跳的更快了,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哆嗦着赶紧打开那张信纸,急切地想从上面找寻答案,好否决心中某个最坏的推测。
信是马伯文写来的,主要告诉钱宝丫他受人之托,将故友最后的东西交到她手上,望她珍而重之等等。
又是受人之托,再加上故友,是卫斯年无疑了。
但是最后的东西这几个字眼让钱宝丫不禁眼前发晕,心跳几乎停止。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果然是那个最坏的推测吗
钱宝丫心中格外平静地问着自己,脑海里却嗡嗡作响电闪雷鸣,最后顶不住刹那间的气血上涌,天旋地转间意识陷入黑暗。
眼见人正看着信呢,下一瞬就突然倒头晕了过去,吓得还没反应过来的钱六父子三人当即惊慌大喊,扑上去把人接住。
家里的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连忙出来看情况,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等到钱宝丫在一阵刺痛中醒来时,宝儿娘正一脸泪花地掐着她的人中,钱六扯着嗓门要让小孟去请医生。
钱宝丫及时摆摆手阻止,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家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白的吓人,竟让人感觉到一种心如死灰弥留之际的恐慌。
“二丫,有啥事咱好好说,你可别吓爹啊,爹娘年纪都大了,经不起吓。”钱六抹把脸劝说。
钱宝丫面上很平静,再次声明自己没事,可能是因为中午吃得少,饿了的关系吧。
宝儿娘擦擦泪起身,立马给她冲了碗糖水,然后匆匆出去做晚饭,玉丫也连忙跟过去帮忙,保证能尽快做好给妹妹吃上。
剩下的人留下来看着此时过分安静的钱宝丫,均是担忧不已。
连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都懂事地闭上嘴不敢闹腾了。
钱宝丫笑了笑,说道自己想休息一会儿,其他人都识趣地离开房间,只有钱六没走,关上门拖了张凳子坐下,准备和女儿谈谈。
“到底发生了啥事,跟爹说说吧。”钱六叹息着皱紧眉头。
钱宝丫坐在床头沉默片刻,眼眶一点点泛红,最后递给钱六那张照片。
钱六疑惑,但瞧了眼照片上的帅小伙,再联想一下闺女排斥结婚的举动,还有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多年的不解瞬间就破案了,猜测得到证实。
“难道这就是你心里一直惦记的人不错嘛,这军装穿的贼好看,人也”挺好。
话没说完,钱六突然想到之前看见的那四枚沾血弹壳,嘴里的话立时就说不出来了。
“这是他朋友转交过来的,说是他最后的东西。”钱宝丫平静地说,顺便将当年的那些事一一道出。
她觉得自己此刻需要一个宣泄口,不然心里沉重的压抑感能让她窒息到无法自拔。
随着她的讲述,钱六方才知道当年在闺女为全家人奔忙的背后,还有一个名叫卫斯年的人存在,是他给与了闺女天大的指导和帮助,且不求回报。
一个人品出众长相还好的先生,怪不得他家二丫惦记了那么多年,其他人谁都看不上。
钱宝丫如果知道他这会儿的想法,怕是会苦笑不已。
当有个人即惊艳了时光又温柔了岁月,从此以后叫她还怎么能够看得上别人。
只可惜情愫察觉的太晚,道理明白的太迟,只道当时是寻常。
“既然喜欢,那他当初咋不跟咱们一起走嘞不然你俩现在的孩子估计都会跑了。”钱六可惜又奇怪地问。
“他不喜欢我。”说出这句,钱宝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钱六不信,下意识地反驳,“咋不喜欢,不喜欢会次次帮你忙会给你那么多钱花连最后的老婆本都全给你送过来了,人家咋不给别人就给你我看他分明稀罕你稀罕的紧”
一语点醒梦中人,钱宝丫泪眼迷蒙地怔住。
他原来也是喜欢她的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往昔两人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被潜藏的温柔和亲密犹如埋在海面下的冰山一角,露出它原有的痕迹。
前世就有朋友评价,钱宝丫这姑娘在感情上迟钝,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叫她开窍。
情窍难开,然而如今一开,却是没顶的悲伤绝望。
只因叫她开窍的那人
钱宝丫怔愣过后猛地一声哭了出来,伤心的几欲昏厥,像是一个终于察觉到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钱六顿时被吓得手足无措,知道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他伸手朝嘴上打了一巴掌,立即开动脑筋想把话圆回来。
“那啥,闺女,咱别哭别哭,那那、那信上也没说人没了啊”
“他都说最后的东西了,呜呜呜”钱宝丫捂着脸低喊,难得如此失态。
钱六急的直搓光头,大脑不经思考地就开始一本正经地瞎几把扯道,“最后的东西,那也可能是人家最后留给你的东西嘛,你想想是不是这个意思,爹觉得肯定是。”
“不然,不然咱回沪市一趟,找给你东西那人问问说不定人还在呢”
“都这么多年了,估计已经找别人了吧,不然咋给你留最后的东西”
最后一句落下,钱六都不晓得自个儿秃噜了啥,只见闺女被他说的愣了下后哭的更厉害了。
钱六麻爪“”
好在钱宝丫虽然哭的厉害,但还知道压抑着哭声,才没让家里其他人听见动静,不然钱六即便是一家之主,估摸着也得被大家揪着集体痛斥一番了。
“你看我说的对不对,那弹壳只是沾了血,说不定是别人的血”
“”
“也有可能是受伤了,给你寄东西是让你过去看他”
钱六抓耳挠腮地说着,把动尽全部脑弯儿所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讲了个遍。
钱宝丫不知何时已经不哭了,只是鼻头眼睛红红的跟兔子似的,满手满脸的泪珠子。
“爹第一次见你哭的这么狠,也不知道等老子百年之后,能不能得你这么哭一场。”钱六说到最后小声嘀咕。
“真放不下就回去瞧瞧吧,这里有爹呢,人家说不定就在那边等你嘞。”
钱六这句话终于成功打动了钱宝丫。
再思及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让她收敛了悲痛,心中做下决定。
钱宝丫要回沪市一趟的消息,随后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管他们怎么奇怪反对担忧,都被钱六一力压下,好让好不容易才哄好的闺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人这么着,去一趟确定了也好,不然天天想着念着,这辈子怕是都毁了。
好在沪市那边现在还算平定,直接坐洋轮直达的话,只要注意一些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其实钱六本想叫个人陪着闺女一起回去,但家里人基本都走不开,只好看看能不能雇个保镖之类的人陪同,路上确保安全。
这事没等钱六寻摸到合适的人,钱宝丫自己解决了。
她托影视公司那边的熟人打听了一下,江城最近有没有去沪市的团体或家族一类的,方便她蹭个队。
正好影视公司有个小组要去沪市洽谈业务,上司帮她要了个随行的名额,到时一起乘坐轮船过去,不仅安全上有保障,还可以免费来回。
几日后,钱宝丫提着一个简单的随身小皮箱告别家人,急不可待地踏上开往沪市的航程。
无论如何,她都想亲自去看看。
哪怕只是故地重游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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