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提着黄纸盒包好的两提点心,喜滋滋地回了家。
她家里三个儿媳早看见婆婆去了李家,这会儿见人一回来,个个脸上带着笑,进了屋几都围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
大冬天不用出农活,家家户户在家猫着,屋里杂事干着也不费劲,张家人口多,早拾掇好了。
张婆对几个媳妇可没什么好脸色,手上的点心直接拿去自个房里的橱柜锁了起来。
“娘,李家给了啥好东西啊,打眼瞧着可稀罕,不像我们乡下人的东西。”说话的张家的二媳妇,嘴皮子惯是利索。
三媳妇一听,也跟着道:“乖乖,我见见着,那李家似是了不得。想想人原先过的是什么日子?怕是个囫囵饭都吃不着,如今不知打哪儿弄了个女人回来,瞧着穿金戴银的,这人的运道还真说不准。”
虽说张婆把得的东西收了起来,但这三个媳妇还是不免好奇。
婆婆之前去给人推过两回腿,哪次都没有空手回来。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小媳妇长甚模样样呢,更不知是个什么出身,她来我们这儿有三个月了吧,我就没见过她出门,莫不是生的见不得人?”那小儿媳妇继续猜测。
此时,张婆已经半躺在了火炕上,手边是一碟炒熟了的南瓜子,嘴里嗑得飞快,不忘说话,“呸,几个见识短浅的!也不想想,端看人家那做派,在咱们眼里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人家给你娘我可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这样的人还能是一般贫苦人家的小妇人?”
大儿媳妇一听,连忙活络地把话头接过去,“我们几个肯定比不上娘有见识,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却没见到人嘞,娘你给我们说说,那人是个什么样儿的?”
张婆吐了一口瓜子皮,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热茶,才眯着眼睛,道:“像,像个贵人。”
旁边坐着的三个媳妇面面相觑。
张婆觑了几个一眼,“总之,以后若见着人,可别傻不愣登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把人得罪了能有什么好。特别是老三媳妇,你和李家那大儿媳妇交好,莫要被人哄着做些不着调的事。”最后一句话她特地加重了力道。
那三媳妇略有些尴尬,因她和李家大媳妇是一个村嫁过来的,素日里便亲近了些,也跟着不大瞧得上那李二,李二窝囊,前头娶的媳妇还是个有蛮人血统的。
现在被张婆这么一说,脸上不免有些讪讪,只道一句“晓得了”。
不多时又想到别的,她这婆婆惯是霸道,家里却轮不到媳妇做主,方才那点心她们可瞧见了,好不体面的礼盒装着。
婆婆素来疼爱那小姑子,说不准这东西最后又成了别家的。
想到此就不免有些怨气,然脸上却不敢带出分毫。
*
却说另一头,李山到了镇里的时候刚好的,今日有赶上早集,路边热闹得很,摆了许多摊子,吆喝声不断。
他先去寻了一家熟悉的酒肆,见了老板,两人说了会儿话,然后把手上的篮子一掀给人看。
老板觉得不错,谈好了价格,两粒鸵鸟蛋当即收了去。
甚至还笑眯眯地说:“以后若还有只管送过来。”
他们这边的确没人会养鸵鸟,这蛋拿去做菜下酒,就不愁没人吃。双马镇平素南来北往客人不少,做生意的人不缺那两个钱。
李山面上老实一笑,又说了些话才走了。
让他再去弄鸵鸟蛋他也没那个本事,上次能弄来两粒,还真是走了些狗屎运。
刚好是头天在一家客栈落脚,那儿来了户商旅,运了一车鸵鸟,有个不老实的下人趁主家吃饭去了,就去笼子里偷鸵鸟蛋,恰被李山发现了,李山眼珠子一转,便跟那人掰扯,说要去告发了他,那人怕出事,最后咬牙匀了李山两粒鸵鸟蛋。
李山是个谨慎胆小的,得了东西,立马就揣着回了家。
现在得了钱,李山就出了酒肆,他身后还背着背篓,里头放的是冬菜,冬天能吃的菜本来就少,这东西庄稼户基本人人都会种,镇里人也会买着吃。
李山找了个位置坐下,早上集市买东西的人多,半个时辰的功夫一箩筐的菜也都买了出去。
收好钱,本想去布庄,不想见着路边围着几辆马车,李山挤进去看了看,却是卖香料脂粉的。
听旁边的人说是什么西域拂菻那边过来的东西,各色香粉瓶瓶罐罐的摆着,还有什么铜胎掐丝珐琅,样式好不精美。
李山摸都不敢摸,怕给人弄坏了。不过看着那漂亮小圆盒,据说是香粉,味道挺好闻,琢磨着家里那个可能喜欢,这样好的东西也合该配她才对。
遂指了一个,朝人问了价格。
“二两!”那伙计瞥了一眼睛,回答。
这价钱好悬没把李山吓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多少?”
卖东西的小伙计眼皮都没抬,只笑道:“我说老大哥,你可知我这些东西打哪儿来的?”也不是真让对方回答,一边说他一边抬起手指朝着西边指了指,悠悠道,“西域那边,远着呢,别说二两,我这车里头五两十两百两的好东西都有,这算什么。喏,不然你拿旁边小盒的,那个只需一两。”
说完转头又吆喝起来。
买东西的人实在是多,这样的车也不常来,大约是经过这地界停一会儿。
懂行的人都知道,像这样四五辆大马车的过来的,绝对是哪家的大生意,会在这就地贩卖,应该那些个家奴掌柜想搭着主家的便利自己倒腾些货来卖,如此很能赚上一笔,一般在路上就能卖完。
碰上这样的机会的确不多。
见又不少人买了,李山索性一咬牙,从怀里的兜摸出钱来,仔细数了一遍,随后选了个红蓝花纹仕女图的小圆盒,付了钱。
买好了东西挤出人群,李山咧着嘴笑,心想回去给那乖乖哄她开心。
不过买了香粉,衣裳就买不成了。这也也法,手上钱不多,只有等开春再置新衣裳就是了。
菜也卖完了东西也买了,天气冷,李山没再镇上多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子有声音,李山赶紧推开院子门进去。
恰巧一位老妇叉腰走了出来。
嘴里对着少年骂骂咧咧:“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我拿点东西怎么!你那爹也是个蠢顿不孝的,他老子娘还吃糠咽菜呢,自己就敢偷着吃肉!呸!大畜生的小畜生!”
原来这人是李山的亲娘,她一来眼睛像做贼似的四处打量,更是闯进了厨房到处翻看,可不巧被她在篮子李找到一挂腊肉,这可炸了锅,当即把东西拢上手,准备拿走。
李庭舟怎么肯?他若不管不顾,回来定要被他爹责罚打骂。
说起来这挂腊肉还是前儿晚上李山在别人家换来的。
就是之前明湘湘不知怎么突然想吃腊肉蒸饭,随口说了一句,被李山听了去哪还有不依的。
谁想这钱氏今天会会来。
李山心里不痛快,干巴巴叫了一句:“娘,你怎么来了。”
“怎么着我还来不得!你个不孝子,老娘真是白养了你一场!”钱氏和泼皮无赖似的,翻着白眼,嗓门大得震天响。
她可不惧这二儿,这就是个有心没胆的窝囊废,面憨内奸,看着就来气。
钱氏嘴皮子翻飞,将李山和李庭舟骂了个遍。当然明湘湘也没放过,虽她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据说是个病秧子,钱氏对儿子花钱买媳妇这事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满。
正一口一个贱货的时候,那东屋突然有了响动。
只听的里头一声沉沉的声音传出来,似带着怒。
“庭儿进来。”
李山也愣了愣,过后赶紧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你姆姆叫你,快进去。”他原以为里面的人被这阵仗吓着了。
这一叫,钱氏又是一片骂声。
李庭舟飞快去了东屋。
明湘湘很少出屋,她衣裳虽好看,却都是夹袄。这会儿就让李庭舟给她找了件破大袄子出来套上,扶着少年的手就出去了。
一步步,不紧不慢,直走到了钱氏跟前才停下。
钱氏被震了震。
完全是被明湘湘的美貌给惊住了。
明湘湘却不客气,劈手就把竹篮带着腊肉夺了过来。
眼睛黑黢黢,满脸的冷淡,声音尽是寒意:
“谁让你拿的?”
“他是小畜生,你是什么,老畜生?”
“今天告诉你一句话,趁早走,以后莫要来打秋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
三句话,一句接一句。
除了明湘湘,一时间,那三人具都说不出话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老娘!”钱氏回过神,面容扭曲,疯了一样想扑过来。
李山想推开他娘,却惧于对方多年对他的压迫,脸上流下冷汗,双手有些微微发抖,怎么都做不到。他反而退后了一步。
好在明湘湘从未指望过别人,横眉冷眼从袖口抽出剪刀,眼眸深处竟有些许疯狂之意。
刀尖对着钱氏。
“动一下试试,莫怪我刀子没长眼。”
她竟还这么轻轻晃动了下,看着钱氏,似笑非笑。
别看钱氏嘴上骂人厉害,不过是个半个字不识的妇人,见识短浅。
她被明湘湘那种阴冷的神情吓住了,脚下直往后退。
躲在李山背后,缩了缩,又立刻对着李山大声哭嚷:“杀千刀的夯货,没用的东西,你媳妇要杀人了你是瞎了吗!”
李山心中忽冷忽热,偷着看向明湘湘,眼睛中又一种奇异又狂热的光。
被钱氏打了脑袋,只闷着头呐呐:“不会的,娘。”
明湘湘嗤了一声,将那竹篮扔给少年:“拿回去放着,我的东西看谁敢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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