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
阳光透过繁花,点点漏在树下少年的身上。
他穿一件白衣衣袍,更衬出肌肤白皙,眉目幽黑。
温琼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良久良久,他突然一撩衣袍盘腿坐下。
“呵呵……”温琼冰凉的笑声和着秋风缓缓飘过,让人遍体生寒。
缓缓地,他伸出手,透过斑斓的阳光静静端详着自己的这双手。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肌肤晕出淡淡的珍珠般的光泽,这是一双完美的手。
可是,这也是一双罪恶的手。是一双……杀人无数的手。
温琼垂下手,闭上眸子,心头有几分苦涩涌上来。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肮脏呢?
不过……许明月……你当真好样的……居然敢以绝食来抗婚!
***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许府,许明月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
她最近受了点风凉,什么也不想吃,不过她也没什么精力说出来,只哭诉了两句“不想嫁了”之类的话,大家都不明所以,特特叫了温琼来,但是那会她睡了,所以两个人还没有实打实的照过面。这会,一家人都坐在许明月床旁,忧心忡忡地盯看着她。
许重瑌焦急地在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最终忍不住叹口气,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他要把十年前的旧事告诉娇娇。
许明月刚好点,正挣扎着坐起来喝水,还没喝够,丫鬟就被遣散下去,她没注意到许重瑌凝重的脸色,正眼巴巴看着那头的水壶。
“娇娇……”
“父亲……”许明月赶忙坐正身子,规规矩矩的看着许重瑌。
许重瑌叹口气,坐在榻侧,轻声道:“娇娇,你为什么突然不接受春儿了?”
许重瑌摸上许明月的头,不等她回答又道:“你可知道,父亲有多对不起他们一家?”
许明月从未看到过这样的许重瑌,她咬住唇没敢出声,只静静听着。
“你表哥他母亲……是父亲的亲妹妹,许重歆。”许重瑌的声音有几分哽咽,“可以说……可以说,她是被父亲害死的……”
许明月听的心惊肉跳,琼表哥的母亲不是一个远方的妹妹吗?!
她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有一个亲妹妹啊!父亲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二伯官位在外郡,而唯一的庶妹,则应该是当今皇后娘娘,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有亲妹妹的!
“那年……”许重瑌极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细碎的颤抖,“她看上了一个形貌昳丽的书生……那书生长相的确俊美,只是他家徒四壁……所以那事,我们都没有允。”
许明月心底一惊,难道这个人……就是琼表哥的父亲?!
许重瑌叹口气,伸出手又抚摸了一下许明月的鬓角,“但是歆儿铁了心就要嫁给那个男人,毫无办法,我同你爷爷……便把她逐出家门了。”
“爹……”许明月一声惊呼。
“你别这般看着爹……爹当年不过是为了让她明白……贫贱夫妻百事哀啊……”许重瑌面容虽然还紧绷着,但是他的眸子里已经有了细碎的泪光,“若是她当年愿意回来,愿意放弃那个男人,爹一定……一定还会认她……”
“可惜……”许重瑌闭紧了眼睛,“她始终没有松口。”说着他握紧了拳头,“直到那一年……温缘山抱着两三岁的温琼来府门口求我,说是……歆儿病重……求我给些银两……”
许明月知道自己出声有些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您是……怎么应对的呢?”
“我未允。”
许明月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父亲?!”
“我并不知晓他当时是否是来骗我……更何况……”许重瑌垂下头,“我当时私心觉得,若是她真的病了,捱不过病痛……会来求我重归家门……我自然……自然……”
许明月的身子紧张的往后靠了靠,她看着父亲那熟悉的面容,突然生出一股凉意。
“所以这么多年来……”许重瑌努力咽下自己的眼泪,“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了缘山……亏欠了玶春……”
看着平日里威严慈爱的父亲露出伤恸的表情,许明月又觉得有几分心疼,但是心中刚刚生出的那股凉意还是没有消散。
“听说为了给歆儿治病,温家花了不少钱……后来为了还债,他们过得很苦。”
许明月听到此便已经不知不觉的流下了眼泪,却又不知道是为谁而流,是为了如今追悔莫及的父亲,还是素未谋面命运多舛的姑姑,亦或是……她心中有几分心疼身不由己的琼表哥……
“娇娇……”许重瑌突然抬起头,“所以得知温琼愿意娶你,其实……父亲内心是欣喜的……”
许明月突然一张小脸煞白起来,她终于知道了温琼那句“你们许家欠我的,我都会拿回来,不过想拿娇娇抵债罢了”是什么意思了,她有些惊恐的泪意涌上来,可是看着父亲希冀的眉眼,许明月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还有……娇娇……”许重瑌皱着眉头道:“你和温琼在悬崖下一同失踪……你可知道,这京城除了温琼,你日后也无安身之处了……”
许明月看着许重瑌的脸,心底又是一凉,但她知道,父亲还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许明月还是想再问问,“父亲,我必须要……”话说了一半,她看到许重瑌眸光苦涩,两鬓已霜,不由得心里一疼,于是,她最终还是按捺下自己内心的酸涩,懂事地点头,“父亲,我知道了……我、我会嫁给他的。”
温首辅如今权高位重谁人不晓?!她虽然看起来愚笨呆傻,于这朝堂之上的事情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如果就此撕破脸皮,恐怕许家同温家日后再想和好就不容易了,宦海沉浮,谁知今日一步行错不会为后日下场埋下祸根?!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确实是不容易的,而她作为父亲的女儿,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反抗。古往今来,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又有几人能逃脱得掉呢?
许重瑌缓了口气,点点头,“娇娇想开了就好。”说着他为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
“……是,父亲。”
***
渐入深秋,风越来越凉,许明月从小怕冷,便不大出门了。这段日子温琼也没有来找过她,她也不主动找温琼。
这个时候,令许明月诧异的是,温琼的师父居然来找她了。
大业推崇道教,温琼师父玄空真人又是著名的道长,他刚刚一迈过府里的大门,许重瑌就亲自迎接道:“道长慈悲。今日贵脚临贱地,令舍下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许大人多礼。”玄空有几分漠然的点了点头,“只是不知贵千金在何处?实不相瞒,贫道今日为徒儿玶春而来,特特见一面贵千金。”
许重瑌心中一惊,玄空当年可是为了自由连国师之位都舍弃不要的潇洒人,没成想今日居然为了一个徒弟特意来他许府,原来那温琼在玄空心中地位居然如此之高,于是忙不迭道:“小女正在房中,还请道长移步正厅稍用些简陋茶点,在下这便叫小女出来,听道长教诲。”
“今日贫道所来,乃是为了同许千金谈谈玶春而已,并非教诲,不过一些闲言碎语。”玄空眸色较淡,说话时候周身冷意不觉散发。
许重瑌使个眼色,立马有下人心领神会去传许明月,他则领着玄空去了正厅。
许明月身子尚虚,听到来人心中一惊,赶紧扶着醉书的手一步三晃踱到正厅,给许重瑌和玄空一一见了礼。
许重瑌很有眼色,他起身道:“在下还有些事,道长有什么话便在此处告知小女吧。”
“多谢大人行得方便。”
“道长万不要如此客气,许某这便出去了。”许重瑌说罢看了一眼许明月,走了出去。
许明月不明所以,捏着帕子规规矩矩的站着,没敢多嘴。
“许小姐,坐吧。”玄空朝自己身侧的座位展了展手。
许明月不敢忤逆,乖乖坐了过去。
“今日贫道来此,是为了见一面许小姐。”玄空那双眸色极淡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瞥向许明月,“毕竟,你日后会是玶春的妻子。”
许明月有几分慌乱,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突然不肯下嫁,可是因为……得知一些陈年旧事?”玄空闭上眼睛,笃定道:“除了以往做错了些事外,玶春可谓十全十美。”
许明月低低叹口气,“我……”
“贫道不愿语人是非,但还是想说,玶春并非好人,但这世间,也绝不是非黑即白。不能单凭旧事便评判一个人的曲直善恶。”玄空的眸光轻轻浅浅落在许明月身上,“许小姐,你明白贫道所言?”
许明月垂下眼睑,“明月……明白……”语罢她加了一句,“父亲同明月讲了些旧事,所以……许府不会退亲……”
“贫道已经知晓。”玄空淡漠道:“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许小姐,玶春从小缺少怜爱,若是许小姐婚后愿给予些,自然会有所获得。”
许明月听的一头雾水,“您的意思是……”
“今日贫道是应天喜星指点而来,”玄空说着站起身来,“言尽于此,许小姐自己好好思忖。告辞。”
许明月还有几分不解,但还是赶忙起身相送,“多谢道长今日言语。”
玄空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笑意,“许小姐若真的明白了,玶春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天喜星告知贫道,你们二人乃天作之合。”
许明月:“……”
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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