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算一人单挑太微？”
刚刚拿到燎牙的一瞬间，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太微坐镇九重天，不轻易外出，又有天道护持，天兵天将何止千万，你就算把他杀了，自己也是难逃一死。”
“只要能杀了他，润玉......”
室内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一旁的隔筒里的芍药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一激，鲜活的花瓣纷纷萎谢，落了一地。
润玉忙闭口不言。
萧诺凝视他半晌，“润玉，你见过天帝吗？”
润玉点了点头，“见过，就是洞庭湖的那一次。”
萧诺摇了摇头，“你没有见过，你见过的那是太微，不是天帝。”
润玉不懂。
“你没有见过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也没有见过众仙对他俯首称臣的模样。”
萧诺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
“要杀一个太微何其的简单，可要杀堂堂一介天帝，却不是单凭你逞匹夫之勇就能做到。首先你在道义上，就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谴责，道义这种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却能积毁销骨，如果你还想过好以后的生活，就必须要结局这道难关。何况，即便是你杀了他，也不会有人知晓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下一任天帝还会将他毕恭毕敬的请入六合殿供奉。而你，只会背上犯上作乱、弑杀天帝的罪名，成为六界通缉的要犯，永远不得已真面目示人。”
润玉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便要让他用余生作为复仇的代价，未免也太过沉重了。
他是她目前为止最为满意的作品，她是绝对不会眼看着他自毁前程。
润玉思量片刻，似有所悟，“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为一人开盛世是业障，而为万民谋福祉则是功德。”
一人的盛世与万民的福祉并不冲突，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华夏几千年的传统思想仍是以“集体主义”为主，上到君主，下到平民，无不主张“以苍生为念”。
在这样的思想观念面前，是没有自我，没有个体，你所做的一切都得为苍生服务。若润玉的仇人只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奸佞小人，那他手刃仇人后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孝子，可惜对方是天帝，若是就这样将他给杀了，润玉就只能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即便是人们后来知晓了原由，主观上也会倾向于太微，因为他手中有权，他代表的是绝对多数人的利益。
萧诺点了点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你能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人心尽失，到时候他的天帝之位必然不保，如他那般钟爱权术之人，此举便已是将他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润玉握紧獠牙，眼底略有担忧，“可我怕忍不住......一想起母亲和族人，我就恨不得......”
萧诺微微一笑，“你可知杀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什么？”
“是诛心！”
杀人只能毁掉他的肉身，而诛心却是击溃他的信念。人如果没有信念，活着就等同于死了。
润玉忽而眼前一亮，“他是天帝，一贯高高在上，将六界众生视作脚下尘泥，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跌落神坛，变成了昔日他最瞧不上、最厌恶的那一类人，一定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萧诺看向润玉，唇角溢出几分笑意，美目流转，煞是动人。
“我们家润玉真是聪慧过人。”
打更人敲响了一更的铜锣，润玉躺在床上依然毫无睡意。
脑海里全是最后今日离别时的景象，隔着层层云雾的钟山尤为秀丽，雪映宫亦是婉约玲珑。朱红色的山门前，萧诺着一身水色轻纱，盈盈立在风中，黑嗔嗔的眸子剑气夺人......
“少主，睡了吗？”
润玉翻身坐起，暮辞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坛女儿红。
“逛遍了厨房，什么也没找着，就只剩下两坛酒，这大半夜的，就将就一下吧。”暮辞坐到桌边，摆出两个茶碗，拍开酒封，先给润玉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润玉笑道：“这样不请自取不太好吧？”
说话间，暮辞一碗酒已经下了肚，“放心，我留了银子。先别说话，让我再喝一碗，自上次让你喝醉后，主上就关闭了酒窖，想喝都没得喝了，这下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喝点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肚子。”说完就举起茶碗，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润玉见他喝的津津有味，也跟着尝了一口，却没有再喝第二口。
一碗酒很快就见了底，暮辞这才满足的叹了口气，见润玉面前的酒丝毫未动，不禁笑道：“这酒比起浮玉春来，是差了些，但聊胜于无。”
许是夜色太过凄迷，润玉瞧着窗外，愣愣的有些出神。
若是在钟山，若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歇息，萧诺必定会来看他，顺便带些他爱吃的点心，例如桂花糖芋苗。桂花芳香馥郁，芋苗吃起来香甜软嫩，汤汁口感润滑，吃下一口，一直暖进心底。
暮辞不是第一次外出了，见润玉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问：“少主这是想主上了？”
“第一次离开钟山，有些不适应罢了。”
暮辞劝慰道：“少主不必在意，次数多了就会习惯的。钟山有遮天罩，不会有什么事的，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好好领略一下人间的风味岂不可惜？”
润玉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又同暮辞聊了几句就各自歇下了。
待到第二日润玉起床后，暮辞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吃了当地有名的早点，随后坐上一辆豪华的马车，优哉游哉的赶往云梦泽。
距离战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九州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再次恢复了之前的繁荣。润玉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贩夫走卒、文人雅士、大家闺秀、落魄书生......明明都是凡人，境遇却是如此的不同，凡人有凡人的求不得，神仙有神仙的放不下，众生平等，不过如此。
润玉思及自己的身世，不禁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没多久，两人就到了洛阳。
若论洛阳有什么特产，芙蓉楼一定算一个，里面不仅有名菜还有美酒。
看了一路的山山水水，人情世故，此刻的润玉已经有些乏了，喝下一口酒，转头往窗外一扫，视线便被桥头石狮子旁边的一片火红所吸引，是一株正开的茂盛的丹若。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暮辞显然也注意到了，沉声道：“是魔族。”
两人齐齐望向来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自桥对面走来的一顶软轿上。
轿子旁边跟着两个俏丽的小丫鬟，四个轿夫个个都是孔武有力，步伐沉稳，显然都是练家子。
轿子刚刚走到桥中央，一阵阴风忽然从东边刮来，只见轿帘被掀开一角，身着华服的千金小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花容失色，但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便已被那阴风缠住了身形，随即失去了踪影。
润玉与暮辞对视一眼，忙起身追了过去。
那斯跑的极快，润玉和暮辞追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将它围堵在了一处树林里。润玉已经修行千年，钟山里的小精小怪早已不够他练手，这次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下拦住暮辞，正打算一人单挑。
阴风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千金小姐已经吓晕了过去，此刻正被他挟在手里。
润玉有些投鼠忌器，“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快放了那女子，兴许我和可以饶你一命！”
那斯桀桀的怪笑，“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说完便化作一道乌光钻进了千金小姐的身体，千金小姐睁开了双眼，眼里也泛着乌光，面色诡异而狰狞。
“现在我已控制了这具躯体，你要是杀了我，她也别想活！”
以润玉的修为，完全可以将这妖怪的魂魄从这凡人女子身上踢出去，但这凡人女子却未必经得起折腾，以他的修为，估计一掌下去就魂归西天了。
这可如何是好？杀也不是，放也不是，润玉有些犯难。
对此，暮辞显然经验丰富，他凑到润玉跟前道：“少主若是不想连累无辜，大可放他离去，等他离开了那位姑娘，再杀他也不迟。”
润玉沉吟道：“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必须要保证这位姑娘的安全，事后不可再纠缠她。”
“可以。”
润玉对暮辞示意，暮辞打开了阵法生门，那妖怪又化成了一阵阴风。
“不能放他走！”
随着一声厉呵，一人从自云头跃下，随手抄起一鞭就朝那道阴风抽去，那是根白银蟒蛇鞭，随着鞭子的抽动，无数道闪电伴着雷鸣自云头击落，整个山头都被笼罩在白光之中。一时间，涌起飞沙走石无数，整个天地都似乎被搅成了一团，其中不时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声。
暮辞早已闪到润玉身前，不慌不忙的布下结界，将四处飞溅的泥土沙石统统屏蔽在外。
润玉问：“来者是谁？出手如此迅猛。”
暮辞迅速低咳了一声，答道：“是魔界公主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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