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时间到了,润玉早已在书房里准备正襟危坐,少倾,门口光线一暗,来人慢步走进屋内,两个侍女紧跟其后。
润玉有些吃惊,“娘亲怎么来了?”
“自然是给你上课。”萧诺回答,“以后你的课都由我来上。”
“真的?”润玉欢喜不已,那就意味着他能学到更加高深的术法。
但很快,他的欢喜便落空了。
侍女撤走了案牍,在矮几上一一摆上鲜花、花囊、剪刀、水盏,萧诺端坐在矮几前,拂开长袖,露出洁白的皓腕,纤纤素手择花枝数朵,修修剪剪,逐渐放入花囊之中。
不过片刻时间,一品花木便已成型。
花艺历史悠久,古人很早便“以花传情,借花明志。”
花取自自然,外型多姿多彩,颜色丰富,这些都是阴阳五行相互作用的结果。
让润玉学习花艺,不仅是对他身心的修养,更是对其心智的锤炼。
时间一开始过的很慢,后来却越来越快,待到润玉回过神,百年便已经过去了。
这期间,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同时也发现不会的更多。因为没有参照,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几缕轻烟飘过,场景已经转到了弱水湖底,四周水草丝行,地面光滑如镜。
小青龙已经在等他了。
上上次是在充满幽冥的忘川河中练习控水,上次是在即将三昧真火里练习□□术,这次他们练习的是遁术。
润玉天资聪慧,常常能举一反三,小小的遁术已经难不倒他,小青龙教的认真,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遁术能穿过遮天罩的结界吗?”
“不能。”
“那学来有什么用?”润玉丝毫不掩饰嫌弃的意思,“我已经会架云,会腾翔术,再学这遁术有什么意义?”
“自然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难不成是因为它的路径是在地下?”
“总有一些地方是施展不开腾翔术的,例如水中。”
女君不教他术法就算了,现在就连小青龙都敷衍他,润玉越想越气,干脆一摆衣袖,赌气似的坐到了地上。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发脾气,小青龙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本就年纪不大,又遭逢变故,每天还要在先诺面前装无邪,时间长了,不生心结才怪。
小青龙上前问:“怎么呢?”
“我昨晚梦到我娘亲了。”润玉捂着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梦到她被砍头,好多血……我拼命的拽那绳子,但怎么都拽不动,我一直大喊有没有人来帮帮我,虽然周围都是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帮忙……”
同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在萧诺面前说的,暮辞也不能。若是没有小青龙,他就会一直憋着,直到爆炸。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青龙长尾一摆,身影扩大数倍,角似鹿,眼似兔,爪似鹰,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
青龙,又为四圣之灵,代表东方,又称苍龙。
润玉爬上龙身,骑在脖颈出。苍龙嘶吼一声,冲出了弱水。
急速的风怕打在润玉的脸上,雪映宫飞速的退后,不多时,钟山就不见了影子。
沉寂了百年,终于再见这广袤的天地,润玉只觉心潮澎湃,恍若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深刻的体会到由力量所带来的极致体验。
第一次,他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豪。
洞庭湖很快就到了,故地重游,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的洞庭湖对于润玉而言,是一道抹不去的疤。
因为荼姚一事,洞庭湖也遭到了连坐,数以万计的水族全被处死,如今的洞庭湖只剩一潭死水。
苍龙长尾一摆,乌泱泱的水面空出一个通道,苍龙降落在湖边,递出一枚龙鳞交给润玉,“我在岸上守着,有事记得唤我。”
润玉顺着甬道慢慢走入湖中,一路上处处可见动物的骸骨,白森森的,一般露在外面,一般埋进土里。再往下,只见一片杂草挡住了去路,远远可见一栋府邸,只是原本挂在上面的牌匾早已失去了踪迹。
常年的无人居住,致使洞庭府愈发的潮湿阴冷,润玉记忆力的石阶与长廊都附上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原本飘逸的帘幕也早已破损,与苔藓融为了一体。
润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翻滚的情绪,里里外外摸索了起来,似是想要找些与簌离相关的东西。
当年的事情闹的动静太大,即便百年已经过去了,他还是不敢多呆,寻到一块碧玉海贝便出了洞府。
然而他还是晚了,此刻洞府前已经立了一个人,正是当前的天帝—太微。
太微似是没有想到来的竟是一个小孩子,不禁有些愕然,先前他在千里镜里看到的明明是一条苍龙。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太微认不得润玉,然润玉却一直记得他,还记得当初从他口里蹦出来的那一个“杀”字。
“我迷路了,随便走走......”他现在脑子很乱,口齿不清的胡编乱邹,藏在广袖里的手捏住了墨绿色的龙鳞,心里不停的唤着小青龙。
太微是何等的老辣,自然是看出了润玉的异样,便问:“你可看见一条青色的大龙?他在何处?”
“我看见了。”润玉眼珠一转,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他去那边了。”
太微顺势望去,只看到一道悬崖,再回过神来,那孩子已经失去了踪迹。
左右不过是两息的功夫,润玉又是一个刚满百岁的小孩子,即便再是天资卓绝,又哪里是太微的对手,没折腾几下就被太微抓住了,太微端着天帝的架子,自是不愿跟一个小孩子动手,便弄出个缚灵阵来对付他。
阵法启动,阵中金丝连连,束着润玉全身,金丝越勒越紧,鲜血慢慢溢了出来。他只觉得又冷又痛,骨头都似乎断裂了,而立在阵外的天帝,自始至终都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仿佛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润玉内心生出一股愤怒,他凭什么可以掌控他的生死?
不多时,润玉终于力竭,显出了原身。
太微有些诧异的“咦”了一声,这个“咦”到不是意外润玉的身份,而是意外不过短短百年,他的修为竟已增长了这么多,要知道即便是千年的修为也未必能在阵中撑过一刻钟。
千钧一发之际,苍龙从天而降,一口咬断了束缚着润玉的金线,将其护在身后,转身质问太微,“天帝当真是好本事,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肯放过!”
闻言,润玉浑身似是血液冻结。
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现在还想杀他!
太微冷哼一声,目光冷锐,“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说罢,一柄金色长剑凌空而来,正是能杀神斩佛的天界至宝—赤霄宝剑。
苍龙转身吹了一口气,一阵大雾便包裹住了润玉,润玉当下就失去了意识。
这日正是农历正月十五日,凡人们正在热热闹闹的过着上元节。
润玉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他衣着不凡,样貌又着实俊美,走在人流攒动的街头自是引人注目,只是那满身血污实在碍眼,有人上前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润玉步履未停,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人们只能靠想象去猜测这位身在金玉丛中的小公子前不久都经历了些什么。
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人们的脸上全都带着笑,他们笑着赏花灯,笑着吃汤圆,笑着猜灯谜,笑着放烟花。今天,注定是无忧无虑的一天。人们都在尽情欢笑,没人注意到润玉,也没人会顾忌他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无论先前他多么的淡定和冷漠,即便是在听到他是太微之子时,也只是感到惊讶。但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他竟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头扎进那个充满香气的温柔怀抱,任凭眼泪肆溢。
萧诺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孩子,颇为怜惜的摸摸他的头,然后蹲下身去将他揽进了怀里。
房间里已经燃起了苏合香,萧诺亲自帮润玉洗澡上药,又换上她前不久才为他做好的新衣裳,随后带着他坐到镜子前替他挽发。
纵观全程,润玉都是一言不发,直到这时,他才说:“娘亲,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再也不出钟山了。”
他的头发又细又软,像缎子似的,萧诺拿抹了桂花油的沉香木梳子,一遍又一遍的心细打理着。
见萧诺沉默,润玉急了,“我有个朋友,它还在洞庭湖,刚刚得益于它,我才从天帝手里逃脱,还望娘亲能救他一命!”
“它已经回钟山了。”
润玉眉头一松,吐出一口浊气。
萧诺放下梳子,拿出镶嵌了宝石的发带,一圈一圈的绕在乌黑的发髻上。那双手纤纤如玉,又似是柔弱无骨,却能将天地间的风雨尽数掌控。
“娘亲......此事不怨它,都是润玉的错......”
“好了。”萧诺轻声打断他的自责,整了整他的衣襟,又捏了捏他的小脸,“我想去放花灯,你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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