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如一辆列车,飞快的驶过这个古老的小城而不留痕迹。
天气越来越热了,老爷子的约会次数就如同夏日的气温一样逐渐攀升,萧诺为了不阻碍自家爷爷的恋情进展,会在每次陆阿姨造访的时候自觉跑去对门许弋家蹭吃蹭喝。
而许弋的妈妈也似乎和萧诺有同等的觉悟,为了自家儿子的幸福,早早的就飞回上海去了,把许弋一个人扔在了家,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高考后的第二天,许弋就清空了自己房间里所有的教科书,足足装了两大箱,卖了整整五十多块,萧诺带着他去二手货市场淘了一张民国时代的唱片,许弋头一次见识了萧诺分毫必争的讨价还价,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个城市里居然会有唱片这样资本主义的东西,而当萧诺从自己房间里搬出了一个民国时代的唱片机的时候,他显然已经镇定了许多。
一阵个夏天,屋子里循环的都是周璇的歌声,从《花样年华》到《凤凰于飞》,从《长相思》再到《许我向你看》,萧诺最喜欢在看书、做饭、打扫卫生的时候放唱片,偶尔也跟着唱两句,周璇甜美的歌声婉转悦耳,李安电影里也时常用她的歌声作为背景音乐,尤其是那部《花样年华》,名字都一模一样。
天气放晴的时候,他会在清早将萧诺拽起来去海边看日出,一边看日出,一边在沙滩上搜寻着好看的海螺,回来的时候会绕去菜市场吃早点,然后拎些新鲜的蔬菜回家,萧诺不喜欢吃鱼,只吃糖醋鱼,他便也跟着把口味改成了酸甜,萧诺不喜欢吃茄子,于是他就学会了做鱼香茄子,萧诺也会给他做包子和蒸饺,她特意买了山西的老陈醋,一扒开塞子,醋香味便飘的满屋子都是,久久不散。
萧诺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许弋每次午觉醒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萧诺坐在客厅窗前的太师椅上,水绿色的窗帘在风中起伏,她的留海在风中打着颤,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她捧着她最爱的《小王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水光,平和、安静。
一个清晨,萧诺从集市的老师傅那里借回来了一套雕刻工具,在许弋收藏的海螺里一阵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了一个砗磲,花了两天的时间雕成一个砗磲镂雕松鹿摆件。
许弋拿在手里细看,松柏苍劲有力,梅花鹿更是活灵活现,运刀平稳,刀刀相符,虽然比起老一辈的手艺还是差了点炉火纯青的味道,但胜在造型自然浑厚。
“怎么突然想起打磨这样一个物件?梅花鹿、松柏,都是代表了长寿,莫不是用来送给你爷爷?”
“对呀,他和陆阿姨商定了日期,到时候会请两家的人吃饭,我作为晚辈,自然是该送点礼才行。”
“真是好看,想不到你还会这手绝活,不如也给我雕一个吧?”许弋从他那堆收藏品里捡起一颗鸡蛋大小的的右旋法螺递给萧诺,“相传释迦牟尼佛在鹿野苑初转法轮时,帝释天等将一右旋白色海螺献给佛祖,自此,右旋海螺做为吉祥圆满的象征。就用它给我雕个挂坠吧。”
萧诺瞧着他满脸祈求的模样,不由的一笑,“行,看在你难得博学一次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吧。”
这一次,萧诺只用了三个小时就雕好了。每一刀都錾刻的很精细,那些繁复优美的花纹就如在博物馆中见到的印度佛像一样的别致。
“在三净土的菩萨们为了众生利益,令螺的‘五生’中仅出一个右旋螺,故右旋海螺又称之为‘五生’。”萧诺指着上面三行经文,“这是梵文,意思是:我已灭度后,一百十二年,较我甚殊胜。后面本来还有一句:名为莲花生,但我的手酸了厉害,你就将就着吧,反正那一句也很鸡肋。”
莲花生?是谁?
许弋翻开手机,找到百度首页,在引擎搜索里输入莲花生,跳出名为莲花生的词条,随后写着:密乘经典记载,莲花生是三世诸佛的总集化现,为利益世间众生而降临娑婆世界。集智慧、慈悲和伏恶的力量于一身,拥有无边的法力......
萧诺语重心长的说:“希望莲花生庇佑你,不会那么容易被困难险阻打倒。”
假期中旬,热腾的气温被连日来的大雨冲刷了个干净。
老爷子的恋情终于修成正果,对方家里也只有一个独子,已经在外省成了家,正愁老太太放在家里没人照顾,对此也没有意见,老爷子算了个黄道吉日,招呼众人一起去酒店里吃了一顿便饭,萧诺觉得店里的南瓜饼做的不错,就特意多带了些准备拿给许弋尝尝。
夜晚的沙坝上,许弋正和张漾几个满头大汗的坐在篮球场边,人人手里左一南瓜饼右一冒着冷气的汽水,吃的不亦乐乎。
萧诺刚从席上下来,身上着了件中式长裙,是依照旗袍的款式加以改良,用的是仿真丝面料,此刻也学着众人排排坐,却仍是显得十分扎眼。
张漾依照当日拼酒的约定,回去找了父亲问清楚了当年的事,知道了自己不过是被他奶奶抱回来冲数的,许弋的妈妈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真是命运弄人,想起过往他让黎吧啦去祸害许弋等等举动,不由的感到有些又好气又好笑。
经过一个多月的痛定思痛,张漾决定抛弃过去,重新开始,于是,他说:“我第一志愿填了销售学。我未来的目标是将中国创造卖给全世界。”
“我第一志愿填的是财经管理。”许弋则说:“我的目标没你那么伟大,只是希望可以用我所学的知识帮助我爸将生意做大。”
“我第一志愿填的是市场营销。”李饵说:“至于以后会不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再说吧。”
“我第一志愿填的是计算机信息,其实我想学园艺,但我爸妈偷偷的给我改了志愿。”尤他抱怨道。
“萧诺呢?”李饵有些好奇的问:“你第一志愿填的是什么?”
“我?”萧诺笑了,“说出来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是什么?”
“博物馆学。”
众人一头雾水。
“就是一门专门针对博物馆工作的专业,毕业以后就只能在博物馆工作。”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张漾表示怀疑,“这个学成以后好找工作吗?”
“对呀?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
“因为好玩啊。”萧诺解释道:“上面所修的课程就四门,拿满了学分就能提前毕业,一周就五节课,其余时间都是自习,想想就爽。”
众人一脸的疑惑不解,都感觉萧诺做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决定,只有许弋依旧面带微笑,因为他知道,凭借萧诺的个人能力,即便不上大学,也能过的很好。
通知书下来了,大家都如愿以偿被第一志愿录取了,许弋骑着自行车穿过半个城去到火车站,打算订两张前往杭州的火车票,还得是卧铺的,然而车票早就被票贩子抢了个精光,转手的票价比之前的高了将近一倍,身上的钱根本不够,只得无功而返。
回到家后见萧诺依旧气定神闲的切着西瓜,不禁问道:“萧诺,你买票了吗?我刚刚去火车站的时候,票都被抢光了。”
“别担心。”萧诺递给他一块西瓜,“我都办好了,你的票在我那儿,等下拿给你。”
许弋本来还想给萧诺一个惊喜,这下,惊喜变成了惊吓,“你,你什么时候弄好的?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
这下,萧诺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做事一向都习惯了自己作安排,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什么人商量或者通知某人,被许弋这样一问,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只能说:“我订的是卧铺票,你要不要?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我就......”
“要,怎么不要。”许弋虽然有些挫败,但还是不想浪费萧诺的好心,只是想着等这学期结束,他一定要赶在萧诺前头给她做好一手准备。
又过了十来天,小城里发生了一件让众人都很难过的事—黎吧啦出车祸去世了。
出事前夕,张漾已经准备好了带她一起去北京了,就差两张火车票,可就在第二天的大雨里,她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倒了,当场就去了。
因为是年轻人早亡,在这个小城里是没有资格举行葬礼的,她的家人让风水先生选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将她葬在城郊的一个靠海的小山坡上,许弋与萧诺也特意去给她献过花,算是对一个已逝生命的最后缅怀,而自那天后,就没人见过张漾。
八月二十七日,开往杭州的火车晚上九点发车。
陆阿姨和老爷子亲自送萧诺两人进了火车站,老爷子买了一大摞的泡面和零食,陆阿姨则特意做了馒头和一些卤菜,让两人带着路上吃,两个老人送他们进了站,直到火车开动了还在对着车窗里的萧诺挥手道别。
火车越走越远,车窗外面被灯光包围的老人的身影渐渐小去,直到化成两个黑点消失不见。
萧诺的鼻头忽然有些泛酸,她知道,这一去,便极少有时间回来,她从此只能活在老爷子的想念里。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耳廓里忽然被放进了一个凉凉的耳塞,许弋坐在她的旁边,脖子上挂着法螺吊坠,正微笑着看着她,耳机里随即有简洁忧伤的吉他前奏慢慢飘出: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的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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