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聿是万万没想过殷离情会在这里等着他的,好在他反应迅速,只不过一瞬便重新笑了起来,缓步入内,“去拿师尊遗落在外的东西。”
他心知肚明,殷离情不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哪,这个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的借口,到底还是用上了。江轻聿走到他身前三步便停了下来,笑吟吟的摊开手,露出他掌心里握着的东西。
江轻聿半真半假的抱怨着,为自己的晚归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师尊的剑符这般珍贵,徒儿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孔道友那里讨来的。”
殷离情神色淡淡,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半晌后才终于开口“你若是想要,我可再给你做。”
“不一样。”江轻聿笑嘻嘻的把剑符收起来,心道这一关应当是糊弄过去了,他故作任性的道:“新的也要,旧的也要。”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坐在花树下的男人,在心里默默补上后半句,“只要是你的,就都是我的。”
听他这般浑话,殷离情也没什么训/诫的意思,而是起身朝他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因为江轻聿先前的走动而只剩下三步,殷离情这一动,本就短小的距离变得更紧。江轻聿只觉一晃神,对方便已经在他身前站定,伸手向他脑后探去。
这是要做什么?
呼吸一窒,各般念头在他心里飞速闪过,江轻聿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潜意识里想要退后的冲动,五指收紧,等待着殷离情的下一个动作。
紧接着,江轻聿便觉得头顶一松,原是束发的发带被扯开,万千青丝顺势垂下落在脸上,直直从脸上痒到了心底。想去抓挠的手刚伸到一半,便被身前的人出声止住。
“别动。”
伴随着这声音,有手指拢起层层叠叠垂落的散发,将它们重新收紧,束起。沁出丝丝凉意。一时间,他好似只能听得到头发划过衣物产生的细微摩擦声。
微抬的手要垂不垂的停在身侧,江轻聿忍不住去偷瞄殷离情的脸,却也只能看到对方微垂着眸子神色认真的样子。不由得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想从殷离情这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殷离情便收回了穿插在他发间的手,凝了一面水镜在他面前,询问道:“可还喜欢?”
江轻聿瞟了一眼,便见自己原本束发用的带子被换成了一枚玉簪,花纹不怎么繁复,质地却极其通透的样子。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养魂玉?”
用养魂玉做簪子,可真是够奢侈的。
“是防御型的法器。”殷离情解释了一句,不依不饶的重复问他,“可喜欢?”
“喜欢。”
江轻聿本在出神,话一出才觉语气有些敷衍,补救般的拉起他的手,用两只手覆住,笑吟吟道:“师尊给的东西,我都喜欢。”
他故意将话说的暧昧,想看殷离情的反应,似是如他期待的,殷离情也恰好垂眸看他,墨色的瞳仁有如漆黑无比的深渊,压抑着不断翻腾咆哮的情绪。让不经意撞进其中的江轻聿怔住,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同时拉响警报。
殷离情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一口吞噬一般。江轻聿心神一紧,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人反手握住,低声重复他刚才说过的话语,“我给的,你都喜欢?”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江轻聿心念斗转,快速回忆着自己过去是否有跟殷离情说过类似的话。嘴上乖乖道:“师尊给徒儿的东西,徒儿怎么会不喜欢。”
手上一动也不敢动,老老实实的让对方握着。直觉告诉他,不要惹恼现在的殷离情比较好。
殷离情紧紧盯了他一会儿,终是松开了手。江轻聿如获大赦,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再也不敢瞎撩,委婉道:“师尊,夜深了。”您老还是快回去睡觉吧。
殷离情仍旧盯着他,压迫感十足,“我可以与你同睡。”
经过刚才一役,江轻聿哪还敢跟他单独相处。虽然他对殷离情是那个心思没错,可他只想压他,根本没想过还能被人压的。可现在他俩的情景明眼人都知道,他肯定压不住他。
江轻聿只得赔笑,委婉表示,他明天还有比试。如此纠缠了一会儿,终于是把殷离情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等到殷离情的背影完全消失,江轻聿当即恶狠狠的踹上了门,被压的危机感陡然而生,连灌三杯凉茶才把心里的憋闷给压了下去。他一定,一定要尽快恢复修为才行。
——
回到院内,殷离情才终于把一直在他识海里叽叽喳喳的某器灵给放了出来。自顾自的倒了杯水,任由器灵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才终于冷冷开口,“说完了?”
四只蹄子站在镜子上的小兽怒瞪着他,浑身皮毛竖起,努力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色厉内茬的威胁道:“你不能那样做,你这是趁人之危!”
“他现在修为比你低,双修的话势必会触动封印。一旦让它醒了,情况只会比秘境里那次更糟,你……”
“我没有忘。”
殷离情眸光一沉,杯子被他重重放在桌上,溅出几滴茶水,他冷冷的承诺着,“在他完全恢复之前,我不会与他双修。”
小兽松了口气,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那你刚才那样是为什么?不要告诉我只是为了好玩,我没有那么好骗的。”
殷离情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向江轻聿所在的方向,瞳色比先前更黑,潜藏在里面的情绪更加汹涌狂暴。语气也更加漠然,“我只是给他一点危机感罢了。”
既然知道了他已经恢复部分记忆,那么这几日的亲近和大胆自然也有了来由。而从自己刻意重复的那句话引出的江轻聿毫无所知的反应来看,再加上他会去寻秋枫染的行为。
殷离情基本判断出江轻聿恢复的是哪一部分记忆了。不算最糟,但也说不上好。
想到旧日里江轻聿对那对狐狸兄妹百般宠爱纵容的样子,殷离情眸光更沉,几近墨色,冰霜从他脚下一寸寸向外延伸,爬满整间屋子。
一旁的小兽器灵胆战心惊的看着他,欲哭无泪,默默祈祷这个煞神千万不要突然发作。主人不在,它是真的拦不住他啊。
——
次日天不亮,江轻聿便翻墙到方知行的院内坐着了,沉着一张脸浑身布满低气压,把刚出来的方知行吓了一跳,调侃道:“又跟师叔吵架了?”
“……没有。”江轻聿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他总不能告诉方知行他是做了一夜被殷离情压在下面喘不过气的“噩梦”,好不容易醒了便再不敢睡,才一大早就出门的吧。
“那你这是?”
“……睡不着。”
面对着方知行意味深长的表情,江轻聿硬生生扯开话题,“第二关的内容可下来了?”
“昨日便下来了。”方知行道:“师叔没告诉你?”
“没有。”
江轻聿想到昨日殷离情在他院内的情景,所以是来告诉他这件事的吗?那话题后来是怎么歪到那种地方去的?好像还是他自己先开始的……
江轻聿顿觉无言,不去看方知行满脸的这叫没吵架的表情,朝自己对面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坐下,“正巧离开始还有一会儿,你跟我讲讲吧。”
“也没什么复杂的。”方知行顺势在他对面坐下,简短道:“走迷宫罢了。”
“迷宫?”
“嗯,一个入口,二十个出口,每个人都有着对应的唯一出口。开始的时候每个人会发下来一块晶石,出口那里也有,跟我们手上的晶石能通过剑气互相感应。”
江轻聿挑起一边眉梢,似笑非笑,“这是为了把我们这些‘异类’剔出去吧,也是难为他们想出来这样一个法子了。”
“毕竟是剑道大会,不好做的太过分。”方知行仍旧是温和看他,“不过这一关,应当是难不过你的吧?”
“自然。”江轻聿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语带玩味,“我已经忍不住想看他们的表情了。”
他只是修不出剑识,感应剑气什么的还是做得到的,所以说他是一个奇葩。剑术剑诀都领悟的极快,只偏偏剑识修不出来,像是这道关窍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般。
想到这里,江轻聿心神一动,跟着想起了自己妖丹上的封印,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设想。”
方知行开口,将江轻聿从思绪中拉回,顺口接道:“什么?”
“既然你修不出剑识,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越过这一步,直接修炼剑心呢?”
方知行微笑着开口,语出惊人。面上却极为平静,好似他不是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是在问你早上吃了没一般。
“……”江轻聿满眼古怪的看着他。
方知行淡定和他对视,“怎么?”
“没什么。”江轻聿情感真挚,“就是感觉又重新认识你一次。”
方知行笑的不置可否,起身道:“走吧。”
江轻聿从容跟上,边走边想,明明在众人眼里,清衍宗的大弟子方知行一向都是端正内敛,行不踏错,进退有度的代名词。
这般离经叛道的话,委实不像是能从他嘴里听到的。但他转念又想到眼前这位大师兄对他那掌门师伯的心思,瞬间又觉得合理起来。
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上看起来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人,他背地里不一定也是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好比他眼前的方知行。
也好比殷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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