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千里楼在盛京城西, 登上四层楼, 远远看去, 可看到银带般的一望无际的大运河。会试结束第二日,唐慎与陆掌柜来到千里楼, 长着一张喜庆圆脸的邢掌柜早已等候多时。

    邢掌柜上下瞧了唐慎一样,笑道“没想到小公子竟然如此年少, 真是青年才俊。”

    唐慎微微作揖“邢掌柜。”

    邢掌柜“我们家世子还未到, 请小公子移步雅间, 稍作休息。”

    三人一起上了楼, 唐慎进入雅间, 邢掌柜和陆掌柜在外面等候。

    一进雅间,就看见一座千山屏风。往左看是一张多宝槅架子, 上头琳琅满目地放着各类珍宝古玩。再看右边, 有两扇紧闭的窗。唐慎打开一看, 车马声市,坊街大道, 盛京风光, 尽收眼底。

    “登斯楼也, 则有心旷神怡, 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望着繁华如金的盛京风光, 唐慎忽然明白了范仲淹的这句话。

    “好一个心旷神怡,把酒临风。既然如此, 怎能无酒。”

    唐慎赶紧回头,只见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景王世子赵琼已经走了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赵琼站定在原地,惊讶地看他。片刻后,赵琼惊奇道“竟然是你”

    唐慎作揖道“见过景王世子。”

    有些事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门路。赵琼一下子知道,唐慎当初投帖子到景王府,参加景王府的解元宴,恐怕也是有意为之。然而这种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因为肥皂生意的背后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书人,而更觉欣喜。

    赵琼喊来邢掌柜“上菜吧。”

    邢掌柜“是。”

    赵琼再看向唐慎“昨日刚刚结束会试,唐公子可去了”

    唐慎笑道“自然去了。”

    “好,那今日便不谈那些方眼的东西,只谈风花雪月。一切等放榜后再说吧,可好”

    唐慎也没想过第一次见面就把肥皂、精油的生意谈好,正相反,赵琼这么说了,说明他确实有心想和唐慎合作。等会试过后,要是唐慎中了进士,赵琼的态度可能会更有改变。如此双方再来谈合作,对唐慎是大好,对赵琼也有益处。

    如此,两人单纯地把酒言欢。

    唐慎年纪小,还不怎么能喝酒,赵琼也没怎么劝。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成了朋友。唐慎走出雅间,回身对赵琼作揖“世子莫送了。”

    赵琼道“那便等杏榜下来,我再为景则好好庆祝一番。”

    唐慎和陆掌柜离开千里楼,陆掌柜有些惊讶地说道“本以为这景王世子是个皇亲国戚,可能不好相处。没想到他如此亲近,并没有端着架子。”

    唐慎则想起一件事,他笑着道“陆掌柜,你觉着景王府做这千里楼和画堂秋的生意,是为了什么。”

    陆掌柜“盛京中的皇亲国戚,人人都在京城有别业,景王府做生意十分正常,难道有什么不对”

    “是,确实没有不对,但景王府做的生意是美食美酒,珠宝美玉。景王是个富贵王爷,无权在手。那些真正能一本万利、赚取大钱的生意,比如去岁运河修河道,任何一个官员插手,都是万两雪花银的生意,他就做不了”

    朝廷修河道这类事,往往是王族勋贵和重臣大官赚取银两的重要途径之一。

    这不是说勋贵贪污、官员贪墨,而是每一个建筑材料的采购,将运河修建到哪一州、哪一府,这其中都有大学问。根本不需要贪墨,就可以谋取利润。只是没有贪墨来得多,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景王能在盛京开最大的酒楼,做最大的珠宝铺子,却没法管一点朝廷的事。可见他只是个富贵王爷,有名无权。

    有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会变坏,有的人则直接乐不思蜀。

    唐慎想了想,觉得那位景王世子似乎并不愤懑。毕竟当今圣上门面功夫做得极好,任谁都没法说他是个昏君,只是个喜欢修仙、想要长生不老的皇帝而已。古来想要长生不老的君王多如牛毛,赵辅在其中已经可以算是个明君了。

    皇帝没苛待自己的兄弟,景王也乐得清静。

    至于其中的弯弯绕绕、皇家秘辛,就不是如今的唐慎能知道的了。

    陆掌柜问道“小东家,那会试到底什么时候放榜可是和乡试一样,十日后就可以了”

    唐慎顿时失笑,无奈道“哪里容易”

    会试,是科举的最后一关。自此以后,只要会试过了,就不会再落第,只等着殿试上给出一个进士排名。殿试考得再不好,也就是得倒数第一名而已。

    会试如此重要,所以除了糊名制外,每个考生的卷子还要被人誊抄一遍,将誊抄版本送给考官审核。

    天下举人,一万多份卷子,被雇佣的秀才们抄上整整三天,还不一定抄的完。

    事实上唐慎说三天,还是说少了。二月中旬,会试结束。但直到二月廿七,阅卷官们才拿到本次会试的卷子。名字已经都被糊上了,字迹也不是考生亲笔写的。清一色工整的馆阁体,阅卷官们先祭拜完孔圣,再将自己锁在堂屋中,集中批卷。

    五天后,三十名阅卷官才找出本次会试前十名的卷子。

    趁着主考官李大学士有事不在,其中一位阅卷官对同僚小声叹气道“本次出题,终究是偏了、怪了些。有些考生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可却走了题。那破题的点,我都难以启齿,实在歪了十万八千里。再怎样,也不能把这种文章选入前十,只能勉强让他考上进士,等以后殿试或许还能一鸣惊人吧。”

    等到李大学士来了,众人一起审阅最后这十份卷子。

    会试和乡试、童试一样,最重要的还是第一场考试。而在第一场考试中,李大学士出了三道题,分别是仪封人请见、逃墨必归于杨和吾日三省吾身。

    光是第一题,就刷去了一大堆的考生。

    会试的三位副考官,两人是翰林院的学士,一人是礼部的侍郎。其中一人道“这份卷子,我觉得是会元的上上之选。诸位请看,仪封人请见,这道题他破题以孔圣诲天下人,两比详明,大结更是真知灼见。”

    众人看了这份卷子,道“善”

    另一个副考官道“诸位不如来看看这篇。”

    众人又看了过来。

    李大学士年岁以高,不如其他阅卷官那么耳聪目明。他拿起卷子,放到眼前仔细看了起来。“三请而见圣言,是以见圣而不自知呵,倒是对孔圣极为尊崇。这第二篇我再看看。”看了一会儿后,李大学士道“平庸之作,文章夯实,文采斐然,可破题一般。怎的,这份入前十还行,如何能成会元”

    那副考官被李大学士盯着,心中叫苦。这李大学士是个老学究,以脾气古怪而闻名,从他这次出题出得这么偏、这么难就能看出来,他在翰林院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副考官道“李大人可曾看他写的第三篇制艺”

    李大学士低头再看第三篇,过了半晌,只见他倏地一愣,接着将这份卷子贴近双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几遍,然后突然道“好好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文通古今,仿若宗圣圣音在耳。”说着,他又忍不住把这八个字念了几遍,还让堂屋里的其他阅卷官看这篇文。

    李大学士眉目飞扬,赞叹道“字字精辟,佳作,着实是本届会试的第一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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