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与其他丞相府邸相比, 左相府真算得上寒酸。

    师生二人用过饭后, 两人用湿布擦净了手, 来到纪翁集的书斋。

    门刚一开, 陈旧的纸墨气息扑面而来。纪翁集进去书斋,取了几本书, 递给赵靖。赵靖双手接过这些书。

    纪翁集“秦州道路崎岖,山峦叠嶂, 再相见也不知何年。你在那儿多读些书, 待以后回京时, 与为师再说说。”

    赵靖“学生知道了。”

    送了一些书, 师生二人就此告别。

    赵靖深深作揖, 双手高举“愿与先生,再会盛京。”

    纪翁集笑道“去吧。”

    赵靖转身离开, 再没回头。当日下午, 一辆轻便的马车携着几箱子书, 离开了盛京。到了傍晚时,户部右侍郎府门口, 几辆马车也装载着衣装行囊, 出了城。往城外走了大约十里路, 到了十里亭旁, 户部右侍郎秦嗣掀开车帘,双眼一亮, 命令车夫停车。

    马车停下了,穿着便装的秦嗣快步走到十里亭, 行礼道“罪官秦嗣,见过尚书大人。”

    只见黄沙漫天,悠悠古道上,这座小巧简陋的亭子里,等候秦嗣已久的人正是王溱。

    王溱上下望了望,语气温和“秦大人清减许多。”

    秦嗣心里发苦。

    自年初广陵府出了事,他就被皇帝软禁在府中,到现在已经快有半年。再好的人,也会日渐消瘦,愁绪绵延。秦嗣道“罪官有愧于尚书大人,未曾办好度支司和户部的差事。”

    王溱诧异道“你没有办好吗”

    “大人”

    “每逢晴天朗空前,总是会见乌云蔽日,大雨磅礴。然雨后天霁,日头总是会比雨前更加的好。难道秦大人不是这般以为的”

    秦嗣神色复杂,最后长叹一声,道“是。”

    王溱笑而不语。

    王诠以赋改二十三条为幌子,想要暗中推行“以纸代币”,瞒住世家大族的耳目。然而这条路失败了,被堵死了。去走这条路的人,无论是赵靖还是秦嗣,都被牵连,贬谪到异地。

    度支司的事办好了是天大的好事,这点秦嗣知道。但好事背后总是夹杂风险,他知道他是在为王诠、为王溱做事。只是在这一次的两党纷争中,他与赵靖都失败了,如今是两败俱伤。但秦嗣心中还抱有希望,所以在城外送客的十里亭处,他饱含期待地往外一看。

    果然,他看到了王溱

    秦嗣默不作声,他在等,等王溱给他一个交代。

    而王溱也没有让他失望。

    “听闻于德最喜欢吃采祁斋的点心,采祁斋只在盛京有店,在外别无分号。若是再不能吃到,岂不抱憾终身。”

    秦嗣双眼发亮“大人”

    王溱笑道“既然喜欢,那便多吃一些吧。”

    夕阳西下,皓月东升。

    王溱与小厮站在十里亭中,目送三辆马车载着一个秦于德,离开了盛京。秦嗣坐在马车中,手里拿着王溱送他的采祁斋点心。他打开匣子吃了一个,秦夫人惊讶道“夫君不是向来不喜欢吃这些面点甜食”

    秦嗣放声大笑“夫人此言差矣,从今往后,我秦于德就喜欢吃了”

    两党相争,各有得失,但度支司经此一役后,是真的再没了重开的可能。

    赵辅曾经在垂拱殿中斥责当朝权臣,质问他们真的以为太祖废除三司,只是为了削弱相权,巩固王权在场所有高官鸦雀无声,没人回答他的话。当时在场的除了皇帝和一二品的大官外,还有一个起居郎、一个起居舍人。

    只可惜这二人生性愚钝,虽说一腔忠心,但面对这种事,向来闭上耳朵,不敢听不敢想。

    这话在许久后,被王溱当作玩笑话,说与唐慎听。

    唐慎差点笑出声。

    太祖

    太祖就是一个莽夫

    从战场上夺得江山的粗人将军

    太祖废除三司除了削弱相权,还能干吗难道他还能想出更多的弯弯绕绕

    赵辅借用太祖这张虎皮,堵住了四位相公的嘴,让他们再也不敢提重开三司的事。度支司一事过后,只见纪党、王党纷纷有损,唯有赵辅一人,稳坐钓鱼台,看着自己的这堆臣子争相夺利。

    但真的只有皇帝一人得利

    赵靖被贬,纪翁集在朝中失去一大助力,赵辅却对他更加放心。

    秦嗣被贬,王溱少了一个得力部下,赵辅新任用的户部右侍郎是左丞陈凌海的人。可除此以外,王溱没有在其中受到任何牵连,赵辅反而将银引司的事全权交托给他,对他更加器重。

    西北新设立的银引司,主要管的是军饷、军粮的事。

    四月,唐慎私下给王诠递了折子,没过几日,王诠就写了一封奏折,送到皇帝面前。赵辅原本都对“以纸代币”的事灰心丧气了,这几日他心情一直不大好。

    赵辅今年已过六十,他继位三十年来,也做过许多大事。比如开平十年,他与辽国开战,两国签订和平协约;比如开平十七年,赵辅派人治理黄河,大大降低了水患风险。再说近的,前两年赵辅派人去修三条通往北方的官道,这件事放到百年后,也是一件大事。

    作为一个明君,赵辅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名垂千古。

    但若是做成了“以纸代币”的大事,他更能成为悠悠千载来,盛名最响亮的帝王之一。

    然而王诠给他画了个大饼,说什么以赋改二十三条为遮掩,施行“以纸代币”。结果呢纪翁集加上王诠,两个当朝宰相都没能做成这件事如今王诠又跟他说,皇上咱们不从赋改走,咱们从西北军饷上走。用西北战况为幌子,偷偷地再施行“以纸代币”的大事

    赵辅虽然还有怀疑,但是他允许了。

    银引司,表

    面上是掌管三军军饷的部门,但当三条官道建成后,身处西北的银引司俨然就成了一个后世的银行军官们将朝廷发下来的东西,存在银引司,若是要用,可以凭借契据去换取。但随着时间推移,银引司将一步步地发行各种“纸币”。不需要特意去换取,在西北诸州,直接用这些契据买卖交易,银引司“认纸不认人”

    这就是唐慎给王诠送上的瞒天过海计。

    西北,是大宋与辽国交界的地方,常年战乱不休。世家大族的手根本无法插足这里,而这里也是“以纸代币”政策最好的试验田。当所有前期准备都准备完善了,再将它推广到全国,一定会事半功倍,世家大族也再无还手的余地。

    只是这件事注定要耗费多年,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所以赵辅把这件事交给了年富力强的王溱,没有交给王诠。

    而朝堂上,当银引司正式步入正轨,群臣虽说疑惑,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干什么的。

    纪翁集默然应允,任凭银引司运作。

    酷热盛夏时,唐慎将看完的折子送给右丞徐毖,等徐毖看完后,他正要回屋,只听徐毖笑道“唐大人,今日朝廷公务繁忙,你要看的折子可比以往更多了。”

    唐慎顿住脚步,回身道“下官遵命。”

    等唐慎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官差果然又扛了一箱奏折,送到他的桌上。唐慎翻开一看,这下不仅仅有西北军务的折子,去年徐毖不再让他看的地方奏折,如今也都回来了。唐慎沉默地看着这些折子,他闭上眼仔细思索,思索徐毖到底在这一年多的布局中做了什么。

    最后他哑然失笑。

    徐毖什么都没有做

    纪党被贬谪,王党各有得失。陈凌海的人顶替了秦嗣,做了户部右侍郎。而他徐毖,什么都没得到,但也什么都没失去他依旧是皇帝心中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右丞,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威胁的当朝权臣。

    另一边,吏部右侍郎余潮生走进徐毖的堂屋,作揖道“见过先生。”

    徐毖朝他笑笑“宪之,你与那唐景则倒是凑巧,每次他刚走,你便会来。”

    余潮生惊讶道“唐大人来过”

    徐毖道“坐吧。”

    师生二人相对而坐,两人说了一些学问上的事,又说起余潮生的家人。余潮生回盛京半年,他的夫人前几日生了一个孩子,今日余潮生来,就是想请老师为自己的孩子取名。

    徐毖道“你成亲十余载,终于有了子嗣,也令为师放下了一段心事。你可知晓,前两年为师险些以为你与那王子丰一样,是个断袖。”

    余潮生大惊“王大人有龙阳之好先生如何得知。”

    徐毖反问道“若不是龙阳之好,为何他二十有八,至今未有婚配宪之啊宪之,这等小事你随意想想,便知道了。这事,咱们那位皇帝也定然是知晓的,否则大宋没有驸马不做官一说,这么好的一个夫婿,定然早就被圣上赐下一个公主,结为亲好。”

    余潮生惭愧道“是学生愚钝了。”

    “圣上如此重用他,未尝没有知晓他孑然一身,绝无后代的原因。”顿了顿,徐毖接着道“不说他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要起个好名字。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就叫做余柯如何”

    “谢先生赐名。”

    两人又说了会儿,徐毖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说道“去岁王诠上奏,要进行赋改二十三条,老夫随即将那唐景则调任,去看西北的折子,不再让他看地方公务。谁曾想,今岁,王诠又提出在西北设立银引司。银引司,西北这个唐景则,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开平三十年,七月廿三,西北,燕州城外三十里处。

    西北的夏夜如同烧刀子,空气干燥无比,狂风吹过,非但没有降低热气,反而火辣辣地刺在脸上。三十多个身穿夜行衣的年轻将士匍匐在一座小山丘后,悄悄地观察前方。

    人群的最中央,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俊朗将军。他双目明亮,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在山丘下的崎岖小道上。月光照进这双赤诚狂热的眼中,竟有些被灼伤的意味。

    “哒哒”

    马匹和车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一刻钟后,一队辽人打扮的商队从山丘下驶过。当他们走到两颗大石中央,为首的辽国商人猛然掉入陷阱,马队一阵慌乱。

    “有埋伏,有埋伏”辽人大喊起来,说的满口蛮语。

    山丘之上,一柄雪亮的雁翎枪铮然出鞘。李景德怒喝一声“飞龙军何在”

    月夜中,三十多名将士齐声震天“在此”

    “随本将军冲”

    “是”

    这群伪装辽商的辽国将兵听到撼天动地的呐喊声,他们吓得心神俱损,往山丘上一看。原来竟只有几十人这几十人喊出了成千上百的气势,辽国将兵愤怒地骂了几句,从车马中拔出砍刀,也冲了上去。

    皎洁月夜,兵刃刺入皮肉,血花纷飞。

    雁翎枪上,白缨染血。

    厮杀许久后,宋军俘虏了几个辽国将兵,收缴了一马队的军饷粮草。

    士兵压着一个辽人,将他带到李景德面前。“将军,为首的辽国将士已经死了,这家伙好像是俘虏里官最大的。他不是辽兵,是个文官,刚才几个辽兵想护送他走,被咱们抓到了。”

    李景德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还是个大官啊”

    这辽官居然会说宋话,他啐了一口“李景德,你这个牲畜,明日我辽军兵临你幽州城,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

    下一刻,一柄银枪穿透这辽官的胸口。辽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至死都不明白怎么会有有人杀俘虏,还是他这么一个一看就很有用的俘虏。

    “妈了个巴子,老子不说话,真当老子不发火了”

    宋兵无奈道“将军”

    “走走走,把东西压回去,回去跟大元帅要好东西。”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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