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唐慎有些尴尬, 他抬头看着王溱,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王溱笑道:“小师弟, 走罢?”

    唐慎晃过神:“……好。”

    两人上了轿子, 王溱道:“去国子监。”轿夫抬起轿子, 向着国子监而去。

    大宋朝的官员制度基本沿袭前朝,对官员的吃穿用度非常严苛。不到品级的官员, 不可点官灯,不可使用越级的轿辇车匹。二品尚书可使用的轿辇非常宽敞,哪怕是两人并排坐着也毫不拥挤。

    盛京城中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 这些嘈杂的声音被隔在轿子外, 唐慎端正地坐着。

    轿中一片寂静, 无人开口。

    似乎是路过一条开小吃店的街,轿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王溱睁开眼,问道:“用过晚饭了?”

    唐慎一愣, 转首看他。

    轿子再大,两个人坐, 也不免距离颇近。唐慎转开视线,适应后,道:“没有。”

    王溱对轿夫道:“去采祁斋。”

    轿夫道:“是。”

    唐慎一头雾水,他刚到盛京, 完全不知道采祁斋是个什么地方。不过这采祁斋似乎顺路, 轿夫也没绕路, 径直地往前走,过了一刻钟便停下。等了一盏茶功夫,轿夫递进来一包糕点,摸上去竟然还有些温热。唐慎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糯香雪白的艾窝窝。

    唐慎一下子明白了王溱的意思,但他看着王溱全然没有吃糕点的意思。唐慎察觉不对,他仔细想了想,将这包艾窝窝又包了回去,道:“师兄,这在您的轿子里,我怎么能吃东西。”

    王溱看他:“我不介意。”

    唐慎认真道:“君子食不言,寝不语。食不于桌堂上,亦不礼也。”

    王溱似乎有些愣了,他看着唐慎,过了会儿才笑道:“小师弟是个妙人。那就等把你的学籍办好,带回去吃吧。采祁斋的糕点在盛京也有些名号,你若喜欢,以后可去尝尝,它在盛京多有分号。”

    “师兄说了,我一定会去尝尝。”

    很快轿子就到了国子监,唐慎跟着王溱,下了轿。

    王溱还穿着正红官服,他刚到国子监,便被门房恭敬地迎了进去,喊来了当日任值的祭酒。这祭酒是个头发花白、大腹便便的老者,他见到王溱,目露诧异,走上来行了一礼,道:“王大人。”

    王溱回了一礼:“林大人。”

    “王大人多日不曾踏足国子监,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尚书大人来得正巧,下官正要回去,若是再晚一步,国子监内恐怕只有几百名学子可以迎接大人了。”

    王溱笑道:“确实有时相求。”他侧开身子,道:“这位是我的师弟,名为唐慎,字景则,从姑苏府来。他去岁在姑苏府考了个童试小三元,如今要来盛京读书,参加八月的秋闱。国子监可否收他做学生,调了他的学籍。”

    林祭酒道:“自然方便,只是一般贡生进国子监读书,是要有举荐信的。”

    唐慎忽然想起来傅渭之前说要给他写举荐信,可他离开傅府的时候傅渭竟然忘了,没把把举荐信给他。唐慎正打算说“明日就把举荐信拿来”,他还没开口,就听王溱道:“我来写举荐信吧。”

    林祭酒道:“有王大人亲自举荐,自然无碍。”

    三人来到一间书斋,林祭酒找了笔墨纸砚。王溱微微捋起右袖,拿起墨锭,在砚台上浇了一点水,研了一会儿墨。接着,他从笔挂上取了一支羊毫细笔,蘸取墨汁,开始写举荐信。

    林祭酒道:“王大人的字丰神俊朗,骨清奇正。半年前曾有幸得见,如今还是一如既往啊!”

    王溱:“林大人说笑了。”

    “实乃下官的肺腑之言。”

    这马屁拍的,林祭酒面不改色,王溱也不为所动,仿佛理所当然!

    唐慎在旁边观察,想心里学了学,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旁,拿起墨锭研起墨来。

    王溱写完两行字,再蘸墨时,瞧见唐慎正在为他研墨。他抬起眼睛看着唐慎,唐慎正专心地看他写字。王溱移开视线,沾了墨汁就继续写。不消片刻,他写完了一封举荐信,吹干墨汁交给林祭酒。

    林祭酒:“如此便好了。学籍的事,下官知晓了,只是今日已经放衙,下官明日就将这位唐公子的学籍调过来。”

    王溱忽然道:“从金陵府把学籍调过来,一来二回,怕是要一个月。”

    林祭酒愣住,他思索良久,问道:“王大人的意思是……”

    王溱默了默,他把玩着白扇,手指在玉骨上轻轻摩挲。“江南贡院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之地,看守并不森严,每年都会弄丢一两份生员学籍,只需补办便可。有时以为弄丢,其实又找到了,对贡生也无影响。国子监乃大宋培育国之栋梁之圣地,所精当是学子的学业功课,在学籍上浪费人力物力,实为我朝官员制度的失责啊。”

    林祭酒恍然大悟:“明日唐公子的学籍便到国子监了。”

    王溱笑道:“我与师弟先走了,林大人留步。”

    林祭酒:“王大人慢走!”

    王溱和唐慎一起离开国子监。

    王溱道:“来盛京多久了,可有居住之所?”

    唐慎还没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过了半晌,他才道:“有了,就住在国子监旁。”

    王溱挑眉:“为了好每日去国子监上课?”

    “是。”

    王溱:“既然如此,送你一程吧。”

    两人又上了轿子,王溱将唐慎送到巷口。唐慎下了轿,只见王溱用白扇挑开轿帘,对他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唐慎自个儿没反应过来,但是他那过目不忘的脑子给他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地接上了下半句:“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采蘩祁祁,出自《诗经》。

    采祁斋,正是取自这句诗。

    王溱微笑道:“师弟莫要饿着自己。”

    唐慎:“……”

    原来是提醒他不要忘记这包艾窝窝!

    唐慎拎着那包雪白的艾窝窝:“好。”

    轿帘放下,王溱悦耳的声音从轿中传出:“回尚书府。”

    不过多时,轿子便消失在巷口。

    唐慎抱着那包艾窝窝,一直目送那两盏尚书官灯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松了一口气。没了王溱,唐慎哪里还有“食不于桌堂”的礼节气度,他一边走回家,一边拆开这包艾窝窝吃了起来。

    “咦,确实好吃。”一下子就多吃了两个。

    吃饱了肚子,唐慎回想着今天在国子监遇到的一幕幕,他感慨道:“唐景则,这就是官场啊!”等到回了家,姚三已经为他烧好了洗澡水,唐慎开始泡澡。

    穿到古代,唐慎依旧喜欢泡澡。之前在赵家村的时候没什么条件,家里连吃饭都愁,哪能泡澡。等到了姑苏府,生活条件好起来后,唐慎就重新拾起了上辈子的这个喜好。他双手搭在浴桶的壁沿上,闭目养神。

    忽然,唐慎睁开眼,错愕道:“他什么时候知道我叫景则的?”有过了会儿,“不是,他居然也知道我在姑苏府考了童试小三元?是梁先生写信告诉给他和傅先生的,还是他自己早就查过我,才知道这么多?”

    唐慎:“……”

    “我这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嘴上这么感慨,唐慎心里决定,以后面对王子丰一定要打起十二倍精神,更加小心。

    等到第二日,唐慎去国子监,发现自己已经被国子监收取做了学生,学籍也被“调”到了国子监。三天前是太后八十寿诞,整个国子监放假半月,学生们都不上课。唐慎从国子监领了这个月的膏火银,拿了自己的学子服,又回到家中。

    来到盛京三天,唐慎和姚三忙了三天。如今有了空闲,两人逛起这偌大的盛京城来。

    盛京不愧是大宋都城。

    姑苏府占据地理优势,倚靠大运河,是江南的交通枢纽,所以才富庶绵延。可盛京不同。姑苏府很少见到的胡人辽人,在盛京十分常见。他们与寻常百姓没有差别,只是穿着打扮不不同,但照样在盛京城中吃饭喝茶。

    姚三在来姑苏府前曾经对林账房说过:“盛京城虽然好,可咱们姑苏府也不差。”可看了真正的盛京城后,姚三泄气地对唐慎道:“小东家,本以为咱们的生意在姑苏府做得已经够大了,来了盛京,也当然能行。可如今看来,这盛京真是太大了,咱们的生意恐怕做不成吧。”

    唐慎:“你说得并非不对。”

    姚三:“难道还有转机?”

    肥皂、香皂和精油,这类生活必需品和奢侈品在盛京当然好卖,可盛京没有一个唐家,也没有梁诵能照应唐慎。盛京城一个牌匾砸下来,能砸着五个京官!唐慎的生意是好做,东西也能大卖,可他只要卖了就会有人眼红,未必能保住生意。

    求助傅渭和王溱确实是个好方法,但唐慎和这两人只是师生、师兄弟的关系。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唐慎和他们非亲非故,肥皂生意背后的油水十分骇人,除非是以合作为条件,双方才能谈拢。

    至于物流生意,那就更不可能了。

    姑苏府城有十多万人口,盛京城呢?有百万之巨!

    想要做物流生意,要耗费的钱财不是现在的唐慎有的。

    然而……

    “姚大哥,拨霞供的生意,未尝做不得!”

    姚三惊道:“可是小东家,咱们细霞楼之所以在姑苏府能做成,是因为有唐氏物流的伙计,每日能源源不断地为细霞楼补充新鲜的货源。盛京可没物流伙计。”

    “但是盛京北邻辽国。”

    “啊?”

    唐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真正喜欢吃涮羊肉的,从来不是江南人,而是盛京人!”

    到了盛京,才叫真正的老北京涮羊肉!

    在盛京没法像姑苏府那样,用最快的速度运送蔬菜鲜肉。可是盛京从来不缺羊肉猪肉,因为北边就是辽国,就是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哪怕是牛肉,姑苏府吃不得,盛京却吃得!

    唐慎道:“姚大哥,明天咱们去牙行,买几个仆从回来。我们再租个院子,将他们安置下来。另外你回姑苏府后,将细霞楼的陆掌柜找来,让他来盛京找我。”

    “好。小东家,你是想做细霞楼的生意?”

    唐慎:“对!”

    姚三双目一亮:“那我也和陆掌柜一起来,我来盛京帮您。”

    唐慎:“你不用来。”

    “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现在就做细霞楼的生意了?还有五个月我就要秋闱了。姚大哥,我可还想考个功名呢。不求拿到解元,但名次也不能太差,否则可不是给傅先生,给我那王师兄丢人了么!”

    三日后,姚三坐船南下,回了姑苏府。

    国子监还没开学,唐慎独自一人苦居家中,头悬梁锥刺股,奋发读书。

    傅渭是翰林院承旨,乃是晓喻天下的大儒,天下四儒之一。可他这些年来懒散惯了,自从八年前王溱考了状元,他就没再管过王溱读书,更没了教人的经验。就这么逗鸟浇花玩了半个月,傅渭才突然想到:“咦,我新收的学生唐景则怎么一直不曾出现过了?”

    温书童子提醒道:“先生,按照日子来算,唐小公子应当已经去国子监读书了。”

    闻言,傅渭难得有了愧疚之心:“唉,我已老矣,收了学生却无力去教,还要他去国子监与其他贡生一起读书。”

    温书童子嘀咕:“以前教王相公时也没见您上心,那都是王相公天资聪颖,自学成才!”

    傅渭:“小小童子,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傅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还有四个月,他便要秋闱了,如此下去也不好。这样,你让他明日来找我。明日也是户部的休沐日,你把子丰叫来,我有事要与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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