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离醒来的无声无息,盯着马车的天花板看了半响,微微转头,看向面前的一老一少。
两人正对着他的腰腹研究,十分专心,没有发现他醒了,其中一人干活,一人指手画脚。
“大夫大夫,你轻点,不要弄痛了他!”
“公主放心,草民行医几十年了,心里有数。”
“你再轻一点就行。”
“公主!再轻就止不住血了!”
“可是你看看,这里都快勒红了。”
“这是血,哪里是勒红的?!”
“原来如此,我说怪不得这勒痕有些奇怪。”
大夫:“……”
大夫无语,看着苏洛洛,差点没问公主你是不是傻子。碍于苏洛洛的身份,他这话没说出口,不过眼神却明明白白表达出来了这份意思。
苏洛洛委屈,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不能怪她,她也是关心则乱嘛。
而且,她这么关心,还不是为了大家的性命着想,怕尺离醒来变身大反派,分分钟戳死大家。
自觉好心没好报,苏洛洛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起身,打算下马车。
眸光一转,无意中对上尺离的双眸。
“……你,你醒了?”苏洛洛僵硬开口。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她刚刚那些弱智的表情岂不是都被他看见了?
尺离目光迷惑,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暗哑开口:“我们认识吗?”
苏洛洛老实摇头:“不认识。”
“既然如此,为何救我?”
苏洛洛觉得奇怪,迟疑回答:“想救……就救了,还要有理由吗?”
她不太理解息壤大陆的生死观念,因为在现代,她是那种在路上看见老太太摔倒,明知道可能惹事,也会上去帮扶的人——当然了,她不傻,上去扶人之前也会做好预防工作,联系好路人作证,免得惹来一身骚。
好在这些年来,大部分被帮助的人都是知恩图报的,没有凉了她那颗心。
如今摆在面前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更不可能随便放弃。
哪怕那个濒死的人,是小说里的大反派,她总不能在反派还没做坏事之前,就先给他定下死罪。
尺离听完她的话,眼眸微垂,勾唇笑了,呢喃道:“有意思……”
原来是心底善良,所以见人都救吗?那你知道,你救下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
尺离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后,大夫识趣告退。
诺大个马车里,顿时只剩下了苏洛洛和尺离两人。
苏洛洛蹙眉,想要拦下大夫又找不到借口,眼睁睁看着大夫不见,偷偷瞄了眼尺离,缩了缩脖子。
“你很怕我?”尺离开口,打破一室安静,凤眸斜睨苏洛洛。
苏洛洛怕得罪他,连忙摇头:“没有。”
尺离不信她的话,嗤笑一声,自顾自换了个话题:“我本来打算一个人离开,是你救了我,既然如此,今后我便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算是报恩,如何?”
大反派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已经有了以后的霸气,嘴里说着问句,语气却强硬得很,完全不给苏洛洛拒绝的机会。
苏洛洛忍气吞声:“你,你既然想,那就留下吧。”
尺离看了眼苏洛洛,露出满意的神色,表情放松,像是解决了什么重大烦恼,占据大半车厢,爽快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留下苏洛洛独自待着,愣了愣,捂着胸口松了口气,靠在车厢另一端,发起呆来。
做梦一样,她竟然救了尺离,还和尺离共处一室。最关键的是,尺离没有一剑戳死她,还说要保护她!
苏洛洛偷看尺离,心脏激烈地砰砰砰跳了起来。
马车缓缓走动,车队又上路了。苏洛洛想到什么,掀开帘子,吩咐下人准备吃的东西送上马车。
少年人食量大,她还特意强调了,要多送一些。
下人点头,转身去准备,不到一刻钟,送上来一大碗稀粥,两笼小笼包,并四碟小菜。
苏洛洛也不知道他们旅途中为什么还能这么快,接过托盘,打发下人走,转身将东西搁在车厢案几上,等尺离醒了吃。
可惜马车走了大半天,尺离一直没醒。
苏洛洛托腮,歪着脑袋,盯着尺离的面孔发呆,中间没事可做,不知不觉竟拉过托盘,将东西全给吃了。
吃光之后,回过神,捂着脸有点不好意思。
咳,还好没人发现。
苏洛洛悄悄将托盘推远一点,一副没事人模样,正襟危坐,假装那足够一个成年男人饱腹的东西不是她解决的。
又行了两个时辰,天色暗下来,晚上车队进城修整。
尺离终于醒了,一眼瞥见案几上的碗碟,露出诧异神色,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苏洛洛身上。
苏洛洛:“……”
她转头看车帘外面的景色,拒绝和尺离对视。
——别看我,这东西我没法和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可爱,什么都不懂。
尺离垂眸低笑,没有再继续欺负苏洛洛。
她是凡人界的公主,他要养伤,留在她的庇护下是最好的选择,好不容易崩裂伤口、装晕留下,可不能将她得罪的太狠了。
而且,他没有权利与她玩乐,家里人的仇,还等着他报。
尺离想起往事,血液缓缓冰凉,闭上眼告诫自己,他必须尽早养好伤,找到回修真界的办法。
那些狞笑着的面孔,还有火光中死去的家人,像个噩梦一样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他一刻也不敢忘,不解决掉仇人,他此生难安。
他尺家又做错了什么?周济散修,善待属民,明明是众口称赞的世家,尺家上下两千多口却在一夜之间被人杀光,苍天何其不公!他不但要杀光仇人,还要问一问天道,为什么要如此对他尺家!
尺家,究竟哪一点做错了!!
尺离越想心里越冷,身上寒气逸散,马车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苏洛洛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尺离,回过头,却无意中看见尺离的双眸中心出现了一点红色,随着时间流逝,红色越来越大,仿佛……入魔?
苏洛洛:“!!!!!”
苏洛洛心跳几乎骤停,来不及反应,猛地扑倒尺离,抓住他的肩头摇晃:“住脑!住脑!你在想什么,快点忘掉,清醒点!不准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如果尺离现场表演入魔,她肯定会现场表演一个吓尿!
尺离:“……”
突然遭遇袭击,就算尺离真的入魔,也要立刻清醒过来,何况这是人间界,没有灵气,根本不可能入魔。
尺离睁开眼,盯着苏洛洛,搞不明白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举起两只手,面色冷漠道:“我伤口要裂了。”
苏洛洛一僵,停下动作,仰头看尺离眼眸,见那一点红色没了,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成功阻止反派入魔,拯救了世界。
她顺势将他推倒,贴心道:“这些都是小事,你快躺着休息,我叫大夫来给你重新包扎!”
尺离嗤笑,无话可说。
以为他是破布吗,伤口裂了,叫绣娘缝缝补补一次就行?
尺离躺倒,调整了一个姿势,脸色渐渐苍白,虚弱无力,道:“我伤口又在痛了。”
苏洛洛一愣,眼看身中“迦楼”都面不改色的人突然这么柔弱,还真以为他痛狠了,顿时急了,站起来道:“你等等,我现在就叫人!”
然后蹭地转身掀开车帘,眼看就要张口。
尺离眉头一皱,赶紧又道:“不用叫人了,重新包扎又要痛上半天。”
他就是吓唬她一下而已。
他虽然没了修为,好歹曾经也是一名修士,痊愈速度远超凡人,伤口经过半天休养,早就结痂了,要是真的叫来大夫,就是在自己打脸自己。
不过,尺离也没想到,苏洛洛会这么认真。
他家破人亡三年,痛过无数次,没有人关心过他,面对这单纯又炙热的善意,实在受之有愧,心里隐隐后悔起不该逗她。
苏洛洛回头,脸色愧疚仿佛快要哭出来:“真的不用叫人吗?你都痛成这样了。”
尺离:“我现在又不太痛了,刚才可能是拉扯到了经脉。”
苏洛洛还有几分怀疑:“这样吗?那你经脉没事了?”
“没事没事。”尺离无奈一笑,真的后悔了。
好在多番劝说,苏洛洛总算相信他不痛,没有再嚷着叫大夫,也没有再一脸泫然欲泣。
尺离仅剩的良心松了口气。
……
“公主,到客栈了。”
马车外响起领队的声音,打断两人融洽的气氛。苏洛洛眼睛一亮,率先掀开车帘,兴冲冲下了马车。
尺离挑眉,跟着下了马车。
苏洛洛没注意到她,一股脑往客栈里面走,揪住一个路过的小二,让他准备一份食物偷偷送去尺离的房间,不要声张。
尺离吃饱了,就不会再吃东西。
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车上的东西是她一个人吃的了!
宾果!太聪明了!苏洛洛心里为这个主意鼓掌叫好,回头看客栈外面的尺离,冲他露出开心的笑。
尺离目光含笑,站在原地没有动,遥遥注视着她。
一个身影往前迈步,挡住了苏洛洛的视线——是领队。
领队是太子看重的亲随,也是太子为嫡妹挑选的未来夫婿之一,让他来接苏洛洛,就是打着两人路上培养感情的打算。
苏洛洛一笑,他就没了魂,看着她眼也不舍得眨,挤开尺离,冲到苏洛洛面前献殷勤。
苏洛洛眨了眨眼,看着逼近的陌生男人,有些懵逼。
从她穿越到现在,这个领队不是一直都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吗,凑过来干嘛?
苏洛洛不想理他,笑容一收,借口累了要休息,拎着裙子转身蹬蹬上楼。
领队脸色如常,站在楼梯下,无视身后的尺离,痴痴地仰头注视心上人进房间。
直到门合上,他可惜的轻叹一声。
一开始,他其实并不满意这桩亲事,因为他的父亲是搬迁新国都后,崛起的新一任皇帝近臣,他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从区区纨绔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什么样的千金他没见过,什么样的美人他没玩过?一个流落十年的公主,他还真不看在眼里。
接到公主之后,事情和他想的差不多,公主流落民间,人虽然美,却有一股小家子气,说话轻声细语,惶恐得仿佛一只误入鸟笼的金丝雀,他冷静地审视,觉得公主适合做美妾,却不适合做主母,心里毫无半点心动的感觉。
可是,这两日也不知道为何,他又觉得苏洛洛越看越吸引他。
她像变了一个人,目光灵动娇蛮,表情冷淡高傲,仿佛一只摸不清喜好的猫咪,明明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他却忍不住想要讨好。
碍于最开始的高傲,他一开始还拉不下面子讨好。可是今天冒出了一个陌生小子,他充满了危机感,什么都顾不上了。
领队转身,盯着尺离,目光审视而高傲:“小子,我不放心你,不能放你上楼,你就在后院马棚委屈一晚上吧。”
尺离垂眸,睫毛抖动,有些想嗤笑,嘲笑面前这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将他视作对手,太可笑了。
那个小公主对他只有害怕,或者……还有一点同情?总之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萌动,这凡人是眼瞎了吗,竟然看不出来。
也罢,他如今虎落平阳,这个凡人位高权重,大庭广众下,不能和他发生冲突。忍过这一刻,等回头,他自然有手段叫这人后悔。
尺离爽快答应,晃晃悠悠往马棚去。
在修真界的时候,为了逃避追杀,各种千奇百怪的地方他都躲过,马棚对他而言,算是还不错的住处了。
领队高傲看着,不知道为何,全身有点发冷。
他很快忽略这件事,看着尺离的背影,满意地笑了。
这样窝囊懦弱的男人,公主一定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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