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的雪随风飘零着,丫鬟踉跄地被拖出拱门,细碎的呜咽声戛然而止,院里静得针落可闻,傅瑾萱掩上窗户,拿了针线活做着,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秋葵提着裙摆入室,脸上的雪即刻融化,像水珠挂在脸上,傅瑾萱怕过了寒气,微微背过身,继续穿针。
秋葵会意,站在角落里稍稍拾掇了番才上前回话,“夫人说翠花搬弄是非,命人打了5大板,叫王嬷嬷找人把她卖了。”翠花是来京后买的,郑氏觉得她京话说得溜,又了解京城的风土人情,就让她伺候傅瑾萱,哪知翠花仗着自己以前在大户人家待过,总摆出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无意得知傅瑾萱和傅安宁不对付,天天在傅瑾萱跟前乱嚼舌根,阿谀奉承捧高踩低的嘴脸看得人厌恶不已。
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无论姐妹间有什么龃龉,由不得下人指手画脚,翠花得意忘了形。
“哥哥也不喜欢她,卖了正好。”傅瑾萱淡淡说了句,并没将翠花的事往心里去,她在意的是另件事,“你去问问哥哥是不是也去寺里了,慈安寺地处偏僻,小心遭了埋伏。”傅佑远树敌太多,傅家在京里没靠山,那些人捏死她们像捏死只蚂蚁容易,要想不被人捏死,只有拼命地往上爬......莫名地,她脑子里闪过张寡淡漠然的脸,以及那双空洞洞的眼眸......
于女子而言,改变现状的出路除了嫁人别无其他。
想到私底下几位小姐的谈话,她脸色绯红地拽紧了手里的针线,细针刺破了手指她都没感觉。
“老爷派人问了,少爷去了衙门没和大小姐同行。”秋葵盈盈答道,“老爷听说大小姐外出气得不轻,扬言等她回来要好好教训她呢。”翠花藏不住事,进了东山院就把安宁出门的事说了,傅平章听后怒不可止,在屋里骂得可厉害了。
傅瑾萱心下冷笑,傅平章真拿傅安宁有办法的话,就不会在床上躺这么多天了,傅平章的话听听还行,当不得真,这个家里,从来不是傅平章说了算的。
傅平章发火的事在意料之中,翠花畏畏缩缩躲在拐角张望时安宁就猜着瞒不过傅平章,又有什么关系呢,傅平章的喜怒左右不了她的心情。
马车驶出城门,直直奔着慈安寺的方向去,快过年了,去寺里烧香的人多,官道上两三辆马车并行走着。车内暖和,安宁的脸烤得红扑扑的,白里透红,像路边柿子树上裹了霜的柿子,她让红泥撩起车帘透透风,双手趴在车窗边,半眯眼地望着窗外。
天地银装素裹,半隐的枯色山峰蒙上了厚厚的积雪,明暗相间,有时远有时近,她缓缓抬起手伸出窗外,纤细的食指轻轻勾勒着山峰形状,蓦然,后边蹿出匹马疾驰而过,马上的人撞到她手,差点带着她卷出窗外,吓得红泥紧紧稳住她,探出身子骂人,“怎么赶路的,撞着人了没看见吗?”
安宁手腕有点疼,因着后怕,脊背起了薄薄的汗,她劝红泥,“算了,人家约莫有什么紧要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语声刚落,便见窗户边伸进来张脸,吓得安宁惊呼,“薛名扬......”随即,她意识到什么,即使闭上了嘴,然而翕动的嘴唇不难看出她此时想骂人的心情。
薛名扬勒着缰绳,弯唇冲安宁笑,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傅家大小姐啊,可算追上你了,近日京城治安不好,傅大人托我好好保护你,这不没看清马车的标识,不小心跑过去了?”傅佑远笑靥如花,见安宁转着手腕,似乎自己方才撞着她了,慢悠悠缩回脑袋,“我这马性子野,还望傅大小姐见谅啊。”
明明自个儿鲁莽却把责任推到畜生头上,红泥心头诽谤,拉着安宁往旁边坐,“小姐,您过来点,别与那种人多说。”
“无碍。”安宁搁下手,用毯子盖着,脸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薛名扬哼了声,余光扫过旁边那抹绿色的身影,顿时,目光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直勾勾地望着,玩世不恭的脸渐渐变得严肃庄重,安宁低着头,似在端详毯子上的图案,又似在想什么事情。
气氛骤然变得沉默,红泥不动声色往绿蚁身边靠了靠,尽可能地挡住薛名扬的脸,“薛世子,男女有别,还请薛世子自重!”
薛名扬皱眉收回了视线,眼神耐人寻味地扫过不发一言的安宁,“傅大小姐真是个聪明人!”冲着两个丫头的长相,要说安宁没有什么所图的,他可不信,说话间他脸色极冷,回眸招小厮上前,“叫周纪明到慈安寺来,我有事与他说。”
安宁玩着手腕上的镯子,蛾眉淡扫,看上去温婉端庄,薛名扬略带讽刺的哼了声,随口聊起廖家以前的事来。
薛名扬不怎么过问朝廷的事,谁贪污受贿被抓,谁政绩好升官都和他没关系,廖广志不过区区五品,更入不了他的眼,之所以他知道廖家的事还是因为傅佑远,没办法,谁让傅佑远名声太过响亮,大街小巷都有关于他的传闻。
廖家与傅家本为姻亲,谁知廖家人残暴,殴打虐待傅安宁,傅佑远心疼长姐,忍辱负重收集廖广志贪污受贿的罪证将廖家人全部抓了起来,廖家倒台后,傅佑远成了晋城最大的官,外界都说傅佑远重情重义,即使主母苛待过他,他也不曾心生怨怼,相反,还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长姐于水火。
薛名扬自认心眼小,谁惹过他他绝对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回去,猛地听说有傅佑远这么号人存在,心里还挺欣赏他的。
如今再看,只怕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不像外人说的简单,此人心计深不可测!
“廖显贵这人不务正业,整日沉迷酒色,你嫁给他想必受了不少气吧?”薛名扬漫不经心说着廖家的事,安宁脸色渐白,低垂的眼睑掩住了眼底的情绪,然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恐惧的心情,红泥扬眉,不悦地瞪着薛名扬,“薛世子乃未来的威远侯,说话行事怎么和八卦婆子没什么两样,我家小姐过得不好是以前的事,薛世子犯不着落井下石。”红泥心里将傅佑远也埋怨上了,好端端的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做什么,平白无故让小姐想起以前的伤心事。
红泥撇着嘴,细长的眼不满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珠看得薛名扬哑然,半晌,他事不关己道,“我纯属好奇罢了,认真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以廖广志父子的贪财好色,哪儿是傅大人的对手。”傅佑远进大理寺才多久时间,整个大理寺上上下下没有不听他命令的,便是昭武侯都被他激得失了分寸,可想而知傅佑远有多大的能耐了。
安宁不答,薛名扬觉得无趣,驾着马儿往边上去了些,衣袖刮到并行的马车车壁,他怒道,“哪府的马车,没长眼啊!”话刚说完,只见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规规矩矩地向薛名扬行礼,薛名扬气才消了些,“幸亏没学你家主子的刁蛮不讲理,去后边,别在爷跟前晃,爷怕控制不住腰上的剑找你们麻烦。”
安宁偏头,看马车上挂着昭武侯的标识,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
薛名扬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昭武侯光天化日污蔑薛名扬刺杀他,依着薛名扬的性子,忍得下这口气才怪。
薛名扬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屑道,“用不着可怜他,他主子厉害得很,几十岁的人了当街打架也不嫌丢脸,爷我懒得跟他计较就是了......”要不是他老子突然跑出来,他非揍得昭武侯鼻青脸肿不可,他娘的,他好心好意救他条命,没得句好话就算了,完了怀疑到他头上。
他脑子进水才多管闲事救他呢,就该看着他被乱剑砍死算了。
马车甩在后边,很快安宁就看不见了,眼前只晃着薛名扬深邃的脸庞,她抿了抿唇,坐着再也不说话了。
慈安寺在山顶,山脚是几处供人休息的草棚,草棚外的角落蹲着许多身形高大的汉子,他们以抬轿为生,每年来慈安寺烧香拜佛的人数不胜数,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有腿脚不便的残疾,也有怀着身孕的妇人,上山的台阶不好走,便雇辆轿子,由人抬着上山。
安宁脚有疾,刚下马车,角落里的汉子就起身走了过来,询问她们要不要轿子,指着弯弯曲曲的台阶说着登山的难度,语速又快又清晰,让安宁有些恍惚,以前她体力不好,常常走到半山腰就走不动了,周纪明兴致冲冲地弯腰背她,走了不到两步台阶就闪着腰了,后来还是她气喘吁吁下山叫了两顶轿子把她们抬上山的。
那次许愿时,她希望佛祖保佑她瘦下来,瘦了就能自己走上山,不会闪着周纪明的腰。
红泥跟他们谈价,绿蚁检查轿子是否结实,两人配合默契,看得薛名扬调侃,“你的丫头满机灵的,从哪儿找的?”有的话,他也买两个回府养着,不用干活,跟主子似的养着。
想起往事,安宁神色有些怔忡,“她们是晋城人......”
薛名扬哦了声,不知是失望还是其他,回眸看绿蚁撩起布帘坐进去,还让人抬轿子,他忍不住打趣,“你这体态,好好的轿子没问题也让你坐出问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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