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明沿着条干净的街慢慢走着,雪水融化,滴滴落入他发梢,薛名扬皱着浓眉,怒目望着他清瘦得孤寂的身影,猛地想起自己还有账没和傅佑远算。延安侯夫人心疼傅家大小姐以前的遭遇,托傅夫人嘱托,想在京里给傅大小姐寻门亲事,不知说的谁家少爷,傅平章不满意,嫌弃人家是个瘸子,甚至连延安侯夫人都怪罪上了。
为此,好些人瞧不起傅平章做派,笑他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冲着他好高骛远的性子,谁看得起他闺女。当然,京中不乏好事者,越热闹他们越兴奋,不仅挖傅平章的底,顺便也到处打听与傅大小姐说亲的那位瘸子少爷,无端将薛名垂推向了风口浪尖,他怒气冲冲去延安侯府问个明白。
呵,傅家还真是狗眼看人低,鄙视他大哥腿脚不便,配不上傅大小姐。
也不让傅大小姐照照镜子,巴掌大的脸,胆小如鼠,也配做他嫂子,痴人说梦呢。
转而想起自己帮了这种人,薛名扬整张脸都不好看了,气急败坏追上周纪明,睚眦欲裂道,“你是不是就等着我反应过来好看我笑话,周纪明,你心眼咋这么坏呢,我大哥何其无辜,你眼睁睁看他遭人轻视竟坐视不理......”
追着周纪明走了两条街,他数落了两条街,直到有个模样周正的中年男子冲出来,他才止了声。
来人是昭武侯身边的管事,侯爷的小厮遭傅大人抓了,特意来请薛名扬过去作证,薛名扬心头正憋屈着,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府的事儿我掺合做什么,滚远点!”
“傅大人说当时您也在场。”
“老子在怎么了,老子眼睛瞎啥都没看见不行啊!”他这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再遇着同样的事,不用其他人动手,他自个先动手了结傅家人,傅家千不该万不该瞧不起他威远侯府的人,出了这档子事还要他帮忙,当他傻呢。
管事心领神会,毕恭毕敬的拱手,余光扫过侧边的男子目光微滞,隐约猜到薛名扬心情不好的原因,打顾家小姐出事,薛名扬就和周纪明就断绝兄弟情义了,桥归桥路归路,谁都不搭理谁,直至几个月后周纪明抱回来个孩子说是他的骨肉,薛名扬像疯了似的跑到周家大吵大闹,扬言跟周家势不两立,此后天天带人找周家人的麻烦,周纪明懒得搭理他,带着孩子离开京城,每逢过年才回来。
不知两人怎么又走在一块了。
然而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收起心思,迅速地回大理寺衙门向侯爷回话。
听了管事的话,昭武侯面上无波无澜,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声音浑厚如钟,“我手底下的人眼拙,对傅大小姐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海涵,至于李逵,他横行霸市,打着我昭武侯府的名头招摇过市,本侯容忍多时,既已落到大理寺,傅大人就代本侯处置了吧。”语气轻描淡写,仿若在说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至于我昭武侯的其他人,生死本侯自有定夺,轮不到外人行私刑。”
他的脚边,跪着两个浑身是血的小厮,衣衫破裂,皮肉绽开,看得人一阵反胃,在场的几位大人多少年不曾见着这种惨状,不住地掩嘴轻呕,再不敢小瞧了这个刚上任的少卿大人,看着好亲近,心思没人猜得透。
傅佑远挥了会鞭子,指腹间染了些血渍,此时正接过小厮递来的湿手帕,慢悠悠擦拭着手上的血,态度怡然自得,压根没将昭武侯放在眼里。
昭武侯眉梢未动,锐利的眸子闪过恼意,待傅佑远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干净后才听他道,“侯爷既是让下官处置下官便代劳了吧,将自诩昭武侯小舅子的李逵带过来。”
最后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
李逵在监牢受尽了苦头,他恨自己看走了眼,傅佑远哪儿什么翩翩美男子,分明是道貌岸然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君子,手段比周纪明还残暴,他感觉浑身上下都疼,脸疼,胸口疼,肚子疼,腿也疼,待被押着丢进间屋里,他笨拙着身子,半晌才挣扎着站起来,见昭武侯在,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双腿噗通声跪下,过去抱昭武侯大腿,口齿不清地喊,“姐夫,姐夫,你要我为我做主啊。”
踏进院子的薛名扬听到这声姐夫,讽刺地哼了声,天底下就没男人不好色的,几十岁的人宠妾灭妻,传出去也不怕丢人,他打量着大理寺景致,几年没来,院子除了几株光秃秃的树啥都没有,寒碜得可怜。
而房间里,昭武侯抬脚踹开脏兮兮的胖子,“你顶着我昭武侯的名声在外招摇撞骗为非作歹,还敢抹黑本侯名声,好大的胆子啊。”
李逵仰倒在地上,疼痛遍布全身,被人强拽着跪下,他瞄了眼神色严肃的昭武侯便再不敢开口了,打心里他是惧怕昭武侯的,每每惹了事,都是爹娘去侯府找姐姐,由姐姐出面求昭武侯,没了姐姐,昭武侯眼里哪儿有他这样的人。
“李逵,你唆使昭武侯的人扰乱京城治安,当街行凶,这事你可认?”傅佑远开门见山,直接将罪名冠在李逵身上,言语间好似偏袒昭武侯府的人,而年近50的昭武侯却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李逵缩了缩脖子,眼神落到奄奄一息的李松身上,身体轻微颤抖着,傅佑远笑里藏刀手段狠戾,鞭打李松时他就在旁边看着,笑得跟暗夜里搜寻猎物的狼,令人遍体生寒,他直觉不能顺着他的话认罪,忙匍匐在地为自己辩解,“和我没关系,是李松,李松自个儿站出来帮我出头的,傅大人,跟我没关系啊。”
“哦?”傅佑远似乎来了兴致,笑盈盈看向喜怒不明的昭武侯,“侯爷怎么说?”
“地痞无赖,他的话傅大人也信?”昭武侯轻嗤了声,别开脸,袖下的手紧了紧,傅佑远笑容不减,“也是,此人阴险狡诈,说的话不可信。”
李逵身子抖了抖,心思快速转着,“大人,傅大人,我没有乱说,我的侍从可以作证,真的是李松主动帮我的。”他挨了打没处撒气,寻思着去顺天府借人用用,走到半路遇到李松,他随口提了两句,没想到李松愿意帮他报仇,他这才领着他们去巷子里找人的。
傅佑远品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昭武侯,后者气得拍桌,“李逵,你胆敢往我侯府泼脏水,来人,将他押下去打50大板!”昭武侯气息有些不稳,这件事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肯定以为他携私报复,李维忠死前供出他的名字,甭管皇上信不信,多多少少认为他和贪污案有关,若再加上这件事,皇上肯定会以为自己对傅佑远不满是对他的不敬,傅佑远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是皇上亲口提拔的大理寺少卿,与他作对就是与皇上作对。
想到这,他眼里闪过道杀意,李逵他们,留不得。
傅佑远没吭声,见昭武侯府的人出手才低低说了句,“侯爷要处置他下官无话可说,但他进了大理寺的门,是生是死都跟下官脱不了干系,还是下官处置吧。”他声音不高不低,却由不得人反驳。
语声落下,他起身站了起来,抽出腰间的刀,慢慢向瑟瑟发抖的李逵走去,还是那副良善温柔的面孔,“丫鬟说你口出秽言,对家姐指手画脚甚为嚣张,不知可有其事?”
李逵身子颤抖得厉害,话都说不清楚了,“小...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傅大人饶命啊!”
傅佑远略有些怜惜的抬起他的头,刀轻柔的划过他肿得老高的脸,慢慢蹲下.身来,直至冰凉的刀落至他手腕处,李逵脸色发白,紧咬着唇不敢发声,却看傅佑远的另只手抓住他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起刀又落下......
“啊...”鲜红的血溅开,整只手血淋淋的掉在地上,李逵躺在地上疼满地打滚,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皆没反应过来,直至看到地上乌青肥厚的手,几位大人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而始作俑者傅佑远像没事人似的,就着方才擦过手的手帕,缓缓擦拭刀上血,展颜笑道,“家姐身体柔弱,为整个傅家牺牲了许多,我应过她,往后我活着天就不许有人打她的主意,打架斗殴是男人的事,连累后宅无辜女子做什么?”
他的话很轻,却像根针扎在门外薛名扬身上,类似的话莫名熟悉,他也曾对某人说过,不是警告欺负她的人,而是鄙视她没用,“你是周纪明未过门的妻子,说话做事能不能张扬些,不就几个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吗,扑过去揍她们顿有周纪明撑着,你怕什么怕?”明明他冲出去帮她出头就行的,他却硬把她推出去跟那些人吵架,弄得她被周纪明臭骂了顿,或许就是那件事周纪明厌弃了她的,等不及她嫁进门就在外边养了外室......
周纪明若肯护着她,她就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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