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黑鹰浑身的冷汗霎时失去控制,洪水似的冲出毛孔。黝黑的肌肉上布满了水珠,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汗水什么是雨水。

    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黑鹰一个可怕又清晰的事实,他这次可能要埋骨于此。

    长剑甚至已经切到黑鹰的皮肤,冷薄的利刃贴着他的毛细血管,涅罗安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划破他的动脉。这样的雷霆一击,没人能够挡得住。

    ——涅罗安挡住了。

    他在自己的长剑眼看就要把黑鹰的脑袋卸下来时,猛然间从回忆里惊醒。

    眼前的场景无疑也惊得涅罗安绷紧神经。暴走的力量不得不让他调整力量等级,脑域中的情景变换不过是瞬息之间。

    涅罗安看见十二岁的他站在联邦旗舰的舰桥指挥台上,前面是用环绕着的巨幕显示屏显示出的旗舰外浩渺的宇宙太空。

    丝绒绸缎般深黑色的虚空镶嵌着一颗会发光的恒星,围绕着恒星漂浮的并不是他的卫星,而是星球被摧毁后的浮石,以及敌军将士破碎的肢体和变成废料的战舰。

    他身穿联邦刚硬的墨黑色军装,肩章上挂着代表元帅的最高勋章,稚嫩的脸庞冷漠的瞧者废墟组成条条飘着血珠的垃圾带,由于恒星的引力聚拢,绕着它成为一环轨道。

    仿佛这些被涅罗安摧毁的卫星和卫星上的种族们,并没有离开恒星而去,依旧会恒古陪她继续走下去。

    涅罗安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危机时刻,不得不选择了他最优把握的记忆。

    那是涅罗安的力量巅峰,杀人的剑果然必须用鲜血祭奠和供养。十二岁掌握整个联邦军团的涅罗安没人能够阻挡。联邦的民众和领导层都觉得,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么十二岁的涅罗安就一定是死神。他们多么庆幸自己把死神捏在手里。

    在这个记忆中的涅罗安面对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他本身的速度是现在的千百倍。身边一切,就连从天上降下的雨珠都被定格。涅罗安能够清晰的看见每颗水珠之间的间隙。

    他随手将刀刃向上挑,再将黑鹰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拳头拽过来,置于自己的手肘下面。

    他闭上眼睛,让记忆褪去,眼前的速度和时间又恢复正常。

    黑鹰被涅罗安调整过的拳头恰好击中涅罗安的手肘,让他手里的剑偏了方向,用奇怪的姿势擦过黑鹰的皮肤和耳朵。

    男人因此躲过一劫。

    黑鹰在击中涅罗安的那一瞬间疑惑又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拳头会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死。

    可这疑惑也就是一念之间,曾经丰富的战斗经验让黑鹰立马抓住这次生机,长剑送往涅罗安的腰。

    生死之间的过招和人类可怕的求生欲让黑鹰也失去控制,他的长剑正对涅罗安横劈而下,如果劈中,涅罗安将被分成两半。

    黑鹰自己发现这一击时,心脏像是被坠了千斤重的巨石,不停往无底深渊下坠。可地球的引力和重力让他无力收回这一剑。

    男人本能撑圆了眼睛,面部扭曲,试图想挽回。可他不是涅罗安,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瞬间提高能力。

    刚刚关闭记忆阀门的涅罗安无奈一笑,没想到老兄弟出手这么狠。他腰上用力往侧边扭,以黑鹰的剑尖为圆心,逆时针转过身体,正好和黑鹰的长剑擦过,摔倒在混杂着黄沙和雨水的泥浆里,溅起片肮脏水花。

    涅罗安身上穿的短褂被泥浆浸湿,污泥糊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场面看起来就像黑鹰把涅罗安完虐了顿,年轻的角斗士被他的教练打趴在地上。

    涅罗安身上的短褂破了不少,还有数不清的小血口在向外渗着血,看起来挺凄惨,不过这些都是障人眼目的皮表小伤。不管是在什么记忆阶段,黑鹰都没有办法实质伤害到涅罗安。

    虽然涅罗安刚才不屈不挠的斗争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可半个月积累下的摩擦不是一场训练表演能够消弭的。

    和涅罗安交恶的角斗士,看见涅罗安被黑鹰胖揍了顿,都是喜闻乐见的啪.啪鼓掌。

    赫宾甚至还带头,一遍又一遍喊着黑鹰的名字,就像教练曾经在角斗场上被罗马人万众欢呼那样。

    骤雨也随着这场训练战的结束戛然而止,赞美和欢呼声代替瓢泼大雨把黑鹰围绕淹没。

    角斗士学校里似乎并没有人知道,刚才黑鹰和涅罗安经历了两次生死一线,也没有人知道曾经决斗场上的王者,竟然被个没怎么经受过训练的新人角斗士逼到死亡边缘。

    连黑鹰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一片赞美声中奇怪又茫然的看着自己击中涅罗安手肘的拳头。他脑中怀疑,刚才那拳头真的是自己打出去的吗?

    一切都不真实。奇怪的种子在黑鹰的心中种下,他在看涅罗安的眼光带上了不解的怀疑。

    这个看起来书生气十足的俊朗男人,真的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温和吗?

    和涅罗安交好的角斗士们都以为趴在地上不动的涅罗安伤势不轻,不断要求黑鹰为他治疗。

    黑鹰压下心里的疑惑,让他们把涅罗安架去医务室。

    角斗士学校有类似校医的角色,他本来是个希腊男奴隶。三个月前老奴隶死了,把交接棒给自己的儿子。

    可惜这位年轻的校医,在不久之前因为涅罗安摔断了腿,现在还在罗马城里巫医哪躺着。

    好在有个色雷斯女奴对医术十分感兴趣,老校医没死前她就经常向他请教取经,也算老校医半个徒弟。现在校医位置空缺,她就在照顾女主人的同时临时补档。

    琼安把干净的纱布和消毒用品放在一个银制的托盘上走进医务室,一进门就看见涅罗安坐在简陋的木床上冲她笑。

    泥水活住了他英俊无俦的脸庞,可还是看的琼安一阵脸红。

    虽然这个漂亮的女人已经心有所属,她和黑鹰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只可惜两人都是奴隶,没有自己决定人生终身大事的权利。在罗马,一旦成了奴隶,就没有权利结婚,除非主人愿意释放。

    黑鹰从小在这间角斗士学校长大,甚至帮上一任校长赢得了莫大的荣誉,让这间角斗士学校从最末流的小作坊一越到中流。

    布鲁图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黑鹰如果凑到足够的钱,就能释放他和琼安,给他们自由人的身份。罗马奴隶的主人有这个权利。

    “你别动,我先帮你消毒。可能有点疼,你得忍着。”琼安羞答答垂着脸蛋,摆弄托盘里的烈酒和纱布。

    校医室是个矮窝棚,正对布鲁图斯的豪宅。

    战斗已经结束,但浑身被雨水浸透的亚修斯却丝毫没有离开沐浴更衣的意思。

    他像是杆银色的标枪树立在观台上,发现涅罗安被人抬进小窝棚后,皱眉冷声道:“他们把那个奴隶抬去哪里?”

    亚修斯不走,布鲁图斯只能穿着湿透了的长袍在将军身边瑟瑟发抖陪站,他努力克制住打哆嗦的嘴唇:“那里?哦……那是我们的校医院。他们把他抬进去,校医会给他治疗的。”

    “校医?治疗?”亚修斯仿佛是听了个笑话,“他不需要。让校医离开。”

    “啊?”布鲁图斯呆了下。那个男奴隶被黑鹰打的满身是伤奄奄一息,银发将军竟然还不让他治疗?这……这是真的想弄死他呀?布鲁图斯觉得他真的不懂罗马这些上层的贵族们在想什么。既然真的想弄死他,又何必如此惦念,还亲自过来看他呢?

    校医室里,布鲁图斯的贴身奴隶小跑着推开门,目光复杂的看了满身是泥的涅罗安一眼。

    涅罗安的脸蛋已经被清洗干净,脸上又恢复了以往温吞和善的微笑,栗褐色的碎短发在额边眼角微垂,有种慵懒随性的美。

    贴身奴隶把琼安拉到一边,小声贴着她耳朵说了几句,然后又跑开。

    留下琼安一脸错愕,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踟蹰的挪动到涅罗安身边,整理烈酒和纱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琼安纠结又担心的问。

    “为什么这么说?”涅罗安微笑着。

    “那位银发将军,不让我为你治疗。”琼安小巧美丽的脸庞上都是犹豫和关心。

    这样的伤势不治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本以为涅罗安会生气,但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忽然笑了?

    只是这笑容和刚才的随和散漫不同,男人抬起大手随手将他额前的碎发全数撩到脑后,微微眯起眼睛,透过校医院仅有的一扇小天窗,看向布鲁图斯豪宅的方向。新的发型让男人看起来瞬间朗硬,上挑的细长眼角不再随和,而是……野心勃勃。

    哈……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自己也果然瞒不住啊。

    涅罗安不再有任何的伪装,视线穿过眼前一切障碍,对上亚修斯从阳台上居高临下的凝视目光。

    涅罗安之前隐藏实力一是不想成为角斗士,怕在战斗中暴走;还有个原因便是想隐藏自己的哨兵身份循序渐进,以免强大美丽的向导产生抵触。

    可现在伪装被发现了,涅罗安也不在隐藏。他对上亚修斯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任何的恭敬和顺和,而是□□裸的桀骜和征服欲。

    ——这才是真正的哨兵,不羁狂妄,总想征服一切,拥有一切,这是他们的天性,涅罗安当然也不例外,何况,他还是他们在最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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