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尽量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腰带,尝试硬扣上去,皇上身材保持了好几年,从来没换过码数,导致他没有心理准备,都没发现皇上胖了,也没及时换腰带,是他失职,不敢让皇上知道,只偷偷动作着。
心里有些许不安,抬头小心翼翼瞧了瞧皇上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继续扣,冷不防头顶有人说话。
“朕胖了?”
长庆连忙摇头,“是腰带尺码没量好。”
殷绯挥挥手,“去换一条。”
长庆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也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从房里退出来,刚到门口,皇上突然叫住他。
“把御医也请来吧。”他有些事要问。
长庆颌首,等了一会儿,皇上没别的吩咐才离开。
他是宫里的老人,知道皇上甚少请御医,一旦请,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误,连忙让人去准备腰带,自个儿紧跑慢跑去请御医,御医请来时皇上已经系好腰带,从清浴堂里出来。
身边还跟着御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长庆招呼御医跟上,皇上手里拿着御史的手札,到不远处的养心殿才停下。
御史的手札将来会被编入《史记》,皇上是不能看的,但是有时候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比如皇上非要看,那肯定也要给的,小命要紧。
殷绯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搁在桌子上。
长庆晓得什么意思,连忙捅了捅御医,让他上前去给陛下看病。
御医收到暗示,提着药箱小跑过去,低眉顺眼站在皇上对面,不敢直接上手,先拿了帕子盖在陛下手腕上,又拿了脉枕垫在手底下。
皇上全程注意力都在书上,自始自终没有抬头瞧一眼。
他曲起两指点在皇上的脉搏上,细细探了半天,发现并没有异样。
说来也怪,自从几年前皇上打仗回来,就得了一种很严重的心病,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整天就盯着书房那一面墙那么大的地图,魔障了似的,太后多番劝说他也不听,他去给他看病,全程他都没有给一个眼神。
这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一直处于亏空状态,瘦的皮下血管清晰可见。
但是半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自个儿好了,他几乎每隔几天给皇上请一次脉,眼睁睁看着皇上的脉搏越来越强,从原来几乎探不出,到现在一摸上就能感觉到强有力的跳动。
也因此,他一下就晓得,皇上并没有得病。但他不能这么说,还是开了个养神的给皇上,让大总管去抓药。
大总管一走,他连忙问,“皇上,您是不是有话要问微臣?”
殷绯放下御史的手札,没有隐瞒,“朕确实有事要问爱卿。”
他瞧了瞧长庆离开的身影,道:“此事关系重大,朕不想让人知道,爱卿也要为朕保密。”
御医单膝跪地,“皇上放心,微臣定会守口如瓶。”
殷绯点头,他靠在椅背上,手撑着脑袋,陷入回忆一样蹙眉,“朕身上最近发生了一些怪事。”
御医等着下文。
“爱卿知道的,朕有失眠多梦的毛病,半年前突然好了,几乎每夜都睡得很深,尤其是前半夜。”
这不正常,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后半夜睡沉。
“身上也很奇怪,时常感觉到酸疼,肚腹无故胀痛,房间经常能找到吃剩下的食物碎渣。”
“朕喜暗,除床头的蜡烛之外,几乎不点其它灯,今早起床却瞧见宫女在换角落里的蜡烛。”他原来忙,没怎么在意这些细节,陡然闲下来才发现许多可疑的地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朕胖了。”就是因为这点,他才会怀疑。
御医当即了然,皇上是不可能胖的,挑食是一回事,心病也是一回事,听他的语气,心病还没好?如果真的没有好的话,吃饭没胃口,怎么可能会胖?
“朕方才看了御史记录的手札,朕几乎每晚睡着后都会起来活动,点灯,传膳,看书。”
御医倒抽一口凉气。
每晚睡着后做这些事情,只是听一听便觉得毛骨悚然。
难怪皇上要支开所有人,单独问他话,这事如果被旁人知道了,肯定会引起恐慌。
“爱卿可听说过梦游症?”殷绯问。
御医陡然抬头,“皇上是怀疑自己得了梦游症?”
“嗯。”殷绯没有否认。
御医颌首,“倒是有可能,梦游症的人睡着后做了什么,醒来后一概不知,与皇上的症状吻合。”
犹豫着,他建议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梦游症,梦游症只有晚上睡着后才能看的出来,今儿皇上睡着后微臣守在旁边,是不是梦游症明天就能晓得。”
殷绯‘嗯’了一声,“不要让其他人起疑。”
御医明白,“皇上头疼,微臣留下给皇上施针,十二针每隔一个时辰一针。”
殷绯挥手,“去准备吧。”
御医磕了个头,抬眼瞧了瞧坐在椅子里出神的人,发现他余光扫来,又连忙低下头心虚一样小步离开。
说实话,他对这个年轻的帝王十分好奇,可惜,这人身份之高不允许他好奇。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瞧了瞧,年轻的帝王斜着身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写了《天下》两个字的画上。
那幅画他有所耳闻,据说是上万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割血,一起写给他的,算是血状。
记得那年大顺被人欺负的厉害,到处都是因打仗流离失所的难民,皇上刚登基时需要□□昭告天下,有人拦下他的龙辇,将这副画给他,提醒他天下未安,百姓无家可归,希望他登基之后能为天下考虑。
皇上有所触动,野心勃勃正打算先治国,结果太后和众大臣一起施压,道战乱时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一定要逼他先成亲,留子嗣,皇上急着打仗,招不动兵马,太后又不肯将兵符给他,没办法只能妥协。
新婚之夜太后将兵符给他,皇上拿了兵符就走,头都不带回的,打仗有多苦,他是晓得的。
大顺王朝年满十六的少年都要应召参军,他因为会医术的原因逃过一劫,虽然没直接上战场,不过也在大本营的后头给受伤的士兵包扎,到处都是血和惨叫,每天都有人死,尸体来不及埋,只能堆在一起,等着乌鸦啃噬。
他一个包扎伤口的人日日瞧着都受不了,可想而知亲自上战场的陛下。
陛下那年才十六岁,坚持了这么多年,上战场的经历也是他心病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说别人,身为医者,从战场上退下来,他感觉自个儿也有点毛病,夜夜梦到死去的人痛苦和不甘的嚎叫声,意识险些被折腾到崩溃。
他只是个外人,那些死去的人跟他没有半点关系都这么难受,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每一个受伤,死亡的人都是他的子民,只会更心痛,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刘明出了养心殿,正好与回来的大总管碰面,大总管面色不太好,他随口问了一句,大总管苦着脸指了指天。
没说什么,刘明懂,定是不小心遇到太后,被太后骂了一顿,他也经常被太后骂,尤其是几年前皇上从边疆回来,心病重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药膳都控制不住。
太后成天骂他没用,病都看不好,要他有什么用,不如剁了喂狗等等。
其实他很冤枉,皇上这个是心病,需要人开导,需要他自己走出来,他肯吃肯喝肯接受治疗才行,他不肯,任太后找来再多的厨子,没胃口就是没胃口,任他开再多的药,不肯喝就是不肯喝。
皇上都不承认自己有病,也不肯喝药,坚持还要上战场,但是他的状态十分不好,已经到了意识崩塌的边缘。
是太后和众大臣坚持把他弄了回来,那年他还受了很重的外伤,外伤养好了,心伤养不好。
没法子,只能把药加在膳食里,用药膳调理,可皇上饭都不怎么吃,更何况药膳。
也就在半年前,皇上突然肯了,大晚上叫人传膳,还吃了不少,这是好事,自然不会有人阻止,而且喜闻乐见。
当时大家还松了一口气,以为皇上想开了,原来是梦游症无意识做的事。
可能也是皇上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多吃点,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太后,太后每日为他操劳,那段日子累瘦了不少。
还有众大臣,都有些担心,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身体好坏关系着大顺王朝。
刘明与大总管互相吐露了一会儿苦水,很久才分开,也借他的口打听了一下晚上皇上的表现,主要问他皇上做了什么?是不是冻着了引起头疼?
大总管倒是没怀疑,认真的跟他说皇上昨晚吃好睡好,没让他在屋里伺候,具体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云云,还自责了一番,道自己没有照顾好皇上。
许是担心皇上,也借此机会向他打听了一下皇上的病情,他说没大碍大总管才放心,回头指了指端着药的宫女,歉意道,“该回去了,药要趁热喝。”
刘明没有阻拦,“你去吧,我也该走了。”
俩人一左一右分开,刘明往太医院走,长庆往养心殿走,正赶上晌午,顺道让人传了膳,膳食早就准备好,端来便是。
皇上用了膳,那药还是温的,不知道太苦还是怎么地,只喝了几口,还剩下大半。
长庆也不敢劝,只叹息一声让人收拾桌子,自个儿守在书房门口,等着皇上出来,偶尔偷眼去瞧里头,皇上似乎在批阅奏折,那么大一桌子,一时半会出不来,有得守了。
他也不敢抱怨,只靠在门柱上,稍稍歇息歇息,人虽然犯懒,精神不敢懒,随时保持警惕,等着皇上吩咐。
这一等,等到了天黑,御医又过来了,他本想进屋汇报,掀开门帘发现皇上睡着了。
撑着下巴,睡的很深,他进来的动静都没有惊醒,许是白天累了,也或许是那药发挥了作用。
药拿去太医院时他问过,里头有安神助眠的效果。
长庆没有打扰他,小心翼翼出来,与太医说明情况,俩人一起守在外头,等着陛下自然醒来。
那个姿势睡不了多久。
确实睡不了多久,方姝意识还模糊的时候,几乎是被痛醒的,撑在桌上的手肘硌的发疼,她抬起来瞧了瞧,都红了,也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动作睡了多久?居然也睡得下。
他今天似乎有些奇怪,打破了两个惯例,先是在浴池里睡,现在又在书房里睡,一点不像他。
难道是昨晚瑜伽做的太狠,累着他了?
方姝有些心虚,总觉得他的变化是因为她,怕给他添乱,今天没传膳,只要不传膳就不用练瑜伽消耗热量,不练瑜伽他就不会累,也就不会两次在其它地方睡去。
方姝站起来,腿上突然抽了一下,疼的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门外的太医和大总管听到动静,连忙进来。
太医顾不上行礼,直接矮下身子上手给她按摩腿部,强行将抽筋的腿掰回来,不疼了,方姝松了一口气。
她占着这副身子,不敢露出不符合皇上的表情,怕露馅,只好板着脸等御医主动开口。
御医给她把了把脉,又根据平时的情况断定,“皇上这是贫血引起的,平时多注意补补身子便是。”
贫血?
方姝眨眨眼,那是不是说她可以放开手脚大吃大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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