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不会一整日都开着门等生意,尤其是大早上。
司淮正要上前把门叫开,就看见木门拉开了一条缝,一名三四十岁的男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把身后的门带上。
那男子尖头细眼,有几分精明相,想来便是这棺材铺的掌柜,不等司淮叫住他,男子已经"哟"了一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我说怎么早上起来喜鹊叫,这么一大早来生意了,公子是要置棺材还是给人送挽联?"
店掌柜的声音带了点乡音,像喉间卡了什么东西,嘶哑得让人听着不大悦耳。
司淮皮笑肉不笑地"嗬"了一声,做白事生意的果然不一样,别人家死人了倒成了值得庆贺的事情。
"怎么掌柜的家里养鸟了?这会儿都入秋了哪来的喜鹊胡乱叫?"
"图个吉利话,公子莫要在意。"店掌柜依旧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回身推开还没合上的门要把财神爷请进去。
司淮方才站在石阶,将吾念挡在了身后,店掌柜眼里只瞧得见衣着光鲜的金主,这会忽然瞧见个要往店里蹿的和尚,脸一沉眼一睁,拿足了架势把人拦了下来。
"去去去!大早上的去别处化缘,我这里没有剩饭!"
"阿弥陀佛,贫僧不是来化缘的……"
"不是化缘难道化棺材?我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要我施舍个棺材,门都没有!"
"施主,贫僧是同这位公子一起来的。"吾念依旧和颜悦色,只是稍稍加重了一点声音。
"哦"店掌柜听说他是和司淮一道的,连忙缓和了几分神色,问道:"那……不知是哪位要买棺材啊"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像咒人的。
吾念抽了抽嘴角,略过这句不大吉利的话,道:"近日凤棉城有些不大太平,我们有些事想问一问店掌柜。"
"问事?"店掌柜嘴角一歪,露出不大情愿的表情,"我这是棺材铺,问什么事?问我一天卖几具棺材问也不是不行,我是个生意人,能做买卖什么都可以问,要不你们买具棺材纸人儿也行,我店里的纸人可漂亮了……"
"走吧。"司淮踏进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转身拽着吾念便走,"再去找别家就是,这凤棉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卖棺材的。"
"诶!公子说错了,这凤棉城还真只有我白家做这个生意,你在我这儿问不到,去其他地方也一样。"店掌柜在后头拉长了脖子,慢悠悠叫住他们。
"凤棉城东南西北各有一家棺材铺,都是我白家的,不仅棺材铺,卖香烛的、卖纸人儿的、做寿衣的,都是我们家的,去哪儿都一样。"
"你们家喜欢做死人生意一手揽了一座城的白事,可真是前所未见。"
"谬赞谬赞!这年头活人生意不好做,卖点什么都要折本,唯独这卖给死人的东西,花再多银两,都没有人捂着钱袋不舍得掏。"
"说到底还是要银子。"司淮从怀里摸出沉甸甸的钱袋,转手扔给吾念,狡黠一笑,道:"我不买棺材也不买纸人,买你的消息可否?"
店掌柜冒着金光的视线随着钱袋子在空中划了半圈,笑着连连点了几下头,"可以可以,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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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里十分阴凉,十几具大小行色不一的棺材靠着墙边排开,最中间的那副从棺盖到棺底都雕满了文案,一看就是值钱货。
不过就是个装尸体的匣子,雕得再好看又如何,死了的人又看不见。
司淮偷偷瞟了一眼对纸人生了兴趣的吾念,忽而想起这和尚上辈子给他修过一座坟。
只是他没有给自己上坟的想法,所以没有去寻过那个刻着他名字的坟堆。
一个尸骨无存的人,左右不过立个衣冠冢,没准早就被那些唾骂他的人开馆顺走了,剩下一个没什么好看的土堆。
吾念回头见司淮心不在焉地出了神,正要出声叫他,边上等人大小的两个纸人儿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咧着嘴伸着手发着"咯咯咯"的笑声,摇摇晃晃地朝着他扑过去。
"嗬!"吾念一声低呼连忙往后退了开去,片刻功夫已在心里将佛祖菩萨都请了一遍,随手往后探到个什么正要砸过去,就见两个凑在一起的纸人的脑袋被推开,店掌柜堆着笑的脸从中间探了出来。
"对不住啊,吓着了我看你们不像胆小的人,没想到被两个纸人吓着了。"店掌柜呵呵笑着,下巴朝旁边那两个纸人努了努,不死心道:"店铺新品,等人大小纸人,会动会笑,做法事的时候往灵堂上一摆,老祖宗多有面子!"
司淮扫了一眼那两只脸蛋红扑扑的纸人,不冷不淡回道:"就怕被你这纸人吓去给老祖宗作伴。"
店掌柜没再说什么,端着一叠什么东西往柜台后走去,重重往桌上一撂,散下了一些灰尘。
"这是这两年白家各个店铺的出入账,两位想知道些什么"
"既然整个凤棉城的白事铺子都是你们家的,那你们一定知道这两年死了多少人?"
司淮一只手撑在柜台上,俯下身子,将一封红纸放在了桌上。
办白事的人会用红纸包些小钱给帮忙的人,图一个吉利,这个白掌柜一手握住了凤棉城的白事铺子,想必这种"小钱"收了不少,此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红纸,笑容可掬。
"也不是每个人死了都会装棺材里的,有些人买不起棺材,有些人不能进棺材,这哪里能说得准呢。你要问这两年卖了多少棺材,我倒是说得出来。"
说着,掌柜的啐了一口口水到手上,搓了两下开始翻动书页,另一只手开始拨动算盘,念念有词地叨着些什么。
"两位是因为昨日死的那几个人,才找来的吧?说实话,这不是什么吉利的生意,和死人打交道总归瘆得慌,我本来已经打算去别处谋生了,没想到近几年生意越来越好,这才把所有的白事铺子都盘了下来。唉!出来了——"
掌柜的在桌上拍了一下,将算盘调了个方向给他们看。
"这两年的出账里,算上下辖乡镇,城东三十五具,城南城北加起来六十八具,城西这边比较多,卖了五十三具,也是因为这城西生意比较好,所以我这当家的在这边守铺子。"
"两年死了一百多人!"吾念拉过算盘确认了一样上边的数,"凤棉城有这么多人死这么多人都没人在意"
"凤棉城数万人口,每年有不少人出生,自然也有不少人死,没什么奇怪的。前几年多的时候一年死了三百多个,这两年算不得多了,尤其是这半年,统共才死了四十几个人,生意不好做啊。不过也奇怪,统共才四十几个,城西就占了十七。"
"前几年是什么时候?"
"嘶——要说起来也没个准,死人死得最多的那两年,我正好瞅准这个商机揽断凤棉城的白事,离现在也有……"店掌柜眯细了眼睛,伸出一只手开始认真掐算,"八、九年了。"
"八、九年"吾念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低低叹了一声。"这么长的时间,找线索不是容易的事。"
"那也未必。"司淮搭在桌上的手微微曲起,在桌案上轻轻扣着。"店掌柜可有见过……或是听说过,那些人的死相"
"公子问道点子上了。"店掌柜合上账本,踱到门边掩上了大门,又走到一堆棺材边上,拍了拍最边上那具看起来十分简易的木棺。
"这具棺材是要给昨天死的那个更夫送过去的,他和我说得上几句话,我饶了几两银子卖给嫂子。他的样子我见过,脸上带笑的,僵的吓人,不过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店掌柜招了招手示意两人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沉沉的语调继续开口。
"这城里死的人啊,不论是老死的还是病死的,经常有人死了之后还挂着笑,要不是没气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古怪得很!"
"你既然知道有古怪,为什么不报到盛家去?"
"死都死了,人家家属都没说话,我一个卖棺材的多什么嘴难道叫盛家去起了棺盖,好叫人家刨我祖坟那我不是缺德吗再说了,死人年年有,真有些什么盛家早就……呀!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鬼怪"
"阿弥陀佛……"吾念低低念了几声,板正了神色,道:"能做成这种事的,已经不可能是人了。"
若是这桩怪事从八、九年前起就出现了,那这些年陆续死去的人里,想必有不少都是被杀害的。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
"难道这邪物专挑将死之人下手"吾念目光一沉,想出了这个可怕的猜测。
不算上那些没有置棺材的,一年死一两百人,在整个凤棉城确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除了这个说法,没有更好的解释。
司淮沉沉"嗯"了一声,目光在店掌柜身上扫了一眼,细细眯了起来,像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儿,他开口问道:"什么邪物能让人在梦中死亡?"
"梦中……"方才店掌柜确实说起那些人看起来像在做梦。
吾念摇了摇头,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本领各异,但是这么大的本事,也不是什么小精怪能修炼出来的。
"这件事不能凭猜测,回去再仔细说。"司淮拍了拍吾念的肩头,也没去看那店掌柜,抬脚便往外走。
吾念转身对他念了两声佛号,赶紧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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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几声店掌柜骂街的声音,身形细瘦的人影操着门口的扫帚就追了过来。
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拉着吾念转进了小胡同里。
大和尚任由他拉着袖子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慢悠悠问道:"你给的不是银票"
"当然不是,我像那种有钱没地儿花的公子哥儿吗?不过……我给的是更好的东西,他做多了这种死人事,难免会碰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留的东西可以保他平安。"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万一他扔了呢?"
"扔不掉,会跟着他的。"
"……"这难道不是和遇见鬼一样可怕
吾念刚在心中腹诽完,巷子口便出现了两名盛家弟子,双手抱剑,一副堵人的架势。
不等他们问话,期中一名弟子先抱手行了个礼。
"宗主今日设下水上盛宴,寓公子让我们请两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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