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蔓冷汗直冒。
薛砚看到还好说,没准能糊弄过去,更关键的问题在于,阡容泽到底有没有看到?
有没有看到——这代表着妖族的纹路?
依蔓发现自己可能是个妖族的契机说来也很简单。
她自小法力就弱,常常被同龄的孩子们嘲笑。
阡羽城向来不拘一格接纳全大陆的人进城学习,因此天才辈出,城中的许多孩子在非常小的时候就已经拥有极高的法力。在这样的环境中,依蔓便显得尤为弱小。
所有人都觉得她完全是凭宋家势力才能进阡羽城学习,要不然,这种法术天赋的孩子,估计连阡羽城的大门都进不了。
依蔓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经历过什么入城的考验,所以对于这些冷嘲热讽也无法反驳。
她只是愈发沉默起来,为了避开自己使用法术时周围的哄笑,甚至鼓起勇气向向母亲申请以后在自己房中练习法术。
她的养母——阡灵城主宋月霓——还是如往常一般不苟言笑,并未多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这位在逐翼之战中力挽狂澜而今身居最高位的人族英雄从来都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百忙之中见了依蔓一会,又匆匆出门了。
依蔓当时只觉得委屈极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吸吸鼻子回了房间。
她沉心于学习,努力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弱。
渐渐地,凝水城的人提到她时更多的是惋惜。
“城主府的大小姐若是法术天赋高一点,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可惜……”
而很久之后她才发觉,从母亲点头应允的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听过那些刺耳的嘲笑声。
虽然再也没有被当面嘲笑,但依蔓的习惯已经养成,大部分时间还是独自在房里练习法术的。
她房里有一面巨大的水镜,是她用来纠正自己施法姿势的。
有一次,她照常在镜子面前练习法术,忍不住用了一招自己在书本中看到的法术。
这个法术直接抽空了她大半的法力,但依蔓已无心再像平常一样思考自己施法时还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脖颈右侧的皮肤上面有流转着浅蓝光芒的繁复纹路。
天崩地裂。
任她再怎么努力擦拭,也抹消不去这属于妖族的痕迹。
那像云一样的纹路,好像执著地要提醒她属于自己的身份。
依蔓提心吊胆了半个时辰,那纹路才在她法力回复之后慢慢隐去。
阡灵城主府无人看出依蔓的变化。
他们只道是大小姐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渐渐沉稳理智起来,对法术的控制愈发精准了。
没人知道,依蔓再也不敢踏入雷池一步。
她的法术一直掌控得很好,每一次在外人面前用的法术都私下试验过,保证不会引发自己的妖纹。
看来是因为在幻境中的战斗消耗了自己的法力,而刚刚那个巨大的冰锤自己又从来没有凝过,所以纹路才会显现出来。
依蔓勉强放下了心,转身就去扯宫殿中悬挂的帷幔,可扯了两把也没扯动。
她又凝出一把冰做的匕首,对这层层叠叠极有美感的帷幔毫无怜惜之意,大刀阔斧地划下一大块,裹在自己身上,务必保证自己的脖子没有露出一分一毫。
所以当薛砚醒来看到依蔓的时候,立刻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依大小姐?这个季节你都冷?”
依蔓正窝在阡容泽坐过的椅子上,裹着厚厚的布料,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茶杯。
她透过茶水氤氲的热气看向他,未承认也未反驳。
胸口的石头似乎又热了些。被理解为太怕冷的依蔓缓缓喝了一口茶,问:“你刚刚为什么会法术暴走?”
“情绪激动呗,”薛砚撇撇嘴,并不愿意解释太多,“那个什么皇子呢?”
如果薛砚真如他在赤暮村所说一样,能记得法术暴走时候的事,那他怎么会不知道阡容泽去哪了?
依蔓这样想着,面上不显,只道:“去睡觉了。”
薛砚跳了起来:“哈?现在外面情况这么危急,他还有心思去睡觉?”
“稍安勿躁,”依蔓将茶杯搁在小几上,“他既然有心思睡觉,那么外面必然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好吧,”薛砚伸了个懒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个幻境里的茶能喝?”
依蔓解释:“虽然对辰云法系不太了解,但有些知识我还是知道的。据我所知,辰云法系的幻境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虚拟的,一种是增强的。”
“虚拟?增强?”
“虚拟的就是像我们现在所在的幻境,全部由施法者构造而成,所以别看我们现在正坐在这里,真实的身体估计早就不知道晕倒在哪了。所以,茶水也是完全虚构的,实际上并没有喝下任何东西。”
薛砚眉头一皱,刚要发言,依蔓又继续说了下去:“增强的就是指依据现实来构建幻境,比如我们刚刚所处的花园,应该那个花园本来就是那样的,而我们真实的身体确实在花园里面走。只是用法术给花园做了修饰,显得更有迷惑性了。增强幻境比虚拟幻境简单。”
“不错,”身后传来少年慵懒的嗓音,“但是有很多幻境都是增强和虚拟并用的,严格意义上讲,两者并不能完全区分开。”
依蔓回头:“醒了?”
阡容泽并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踏着汉白玉的石阶,站在殿门外,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薛砚,表情有点崩溃。
“你你你……对我精心打造的宫殿做了什么!?”
幸而,对于这种美人来说,就算是崩溃的表情也显得我见犹怜。
薛砚这才发现原来依蔓身上裹的布好像是从殿里悬挂的帷幔上裁下来的。
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不对,理所当然道:“她冷。”
“冷?在我这温暖如春的宫殿里居然还会冷?你知不知道这些布料出自天纵大陆的珍稀天蚕丝,又由宁堰州的织女精心织作,上面每一丝纹路都有如天成……”
薛砚召起一团火:“再啰嗦我把这里全烧了。”
真正的罪魁祸首依蔓:“行了,阡容泽,别表演了,就这宫殿的摆设,你随便就能恢复。”
阡容泽果断变出了一张白帕,又开始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嘤嘤嘤蔓蔓你这个负心汉,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野男人说我!你不爱我了!我不是你最亲爱的人了!”
野男人薛砚:“嗯?”
阡容泽看了一眼薛砚手里好像要爆炸的火,随手把帕子变成虚无,摊开手耸了耸肩:“你们的人生就不能有趣一点?”
依蔓:“……哪里有趣了。”
“说起来,你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阡容泽评价依蔓的男装,“之前那身衣服材质粗劣不说,穿衣的品味好像也愈发糟糕了。”
“外面情况怎么样?”依蔓直接拉开了话题。
“阡灵卫已经控制了这片区域,”阡容泽说着打了个哈欠,“睡一觉也差不多到解决完的时间了。”
他又打了个响指,宫殿仿佛开始褪色一般,骤然变得苍白。
依蔓闭上眼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编织物上,似乎是一张毯子。
和煦的阳光透过早春并不繁茂的的枝叶,洒下点点斑驳的碎金,温柔地照在她脸上。
见依蔓醒来,旁边守着的阡灵卫连忙道:“小姐,你醒了?”
“嗯,”依蔓的大脑仍有些混沌,她微微摆了摆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小姐不必担心,”这个阡灵卫一边将依蔓搀扶着坐起身一边说,“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局……”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空气。
“别过来!”
依蔓的身后便传来少年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刚刚醒来的薛砚。
“孤看,阡灵卫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是颇有太子气势的阡容泽。
守着依蔓的阡灵卫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尴尬。
依蔓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但隔着重重的花树,只能看到那边人影憧憧,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幻境里面的花园结构与现实相比没有太多改变的话,那边正是池塘的位置,而那声有点扭曲的尖叫,应该出自花妖梨萝。
虽然看不分明,但很明显,那边应该正在战斗。
依蔓正在感受汹涌而驳杂的法术波动,薛砚已经走到她身侧,朝她伸出一只手,兴奋道:“走,我们去把那女妖解决了!”
她刚准备伸手,就听阡灵卫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努力试图用眼神向她示意什么。
依蔓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去,只见阡容泽正抱着臂,用颇有兴味的目光看向这边。
他穿一身考究的玄色锦袍,锦袍上的暗金纹路在阳光下时隐时现,衬得他的脸更白了。只见他头戴发冠,腰悬玉笛,脚踏长靴,这身打扮硬是削去了他面容中所有的媚气,显得尊贵了许多。
见她看来,阡容泽挑了挑眉毛,什么也没说,迈开步子率先朝尖叫声传出的方向走去。
依蔓没有借力,自己站起身,朝薛砚道:“走。”
恍然间,她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丝阴霾。
错觉?
周围的炎炽之力并未暴动,薛砚收回手扬起一个笑。
他的笑依旧张扬肆意,胜似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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