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暮,是个好名字。”依蔓说。
“我也觉得不错。”薛砚依然望着天空。
依蔓闭上眼睛,想再次仔细感受结界传来的波动,可她却有点难以集中精力。
因为她已经能基本推测赤暮村的情况了。
想必这个看上去有点破败的村子实际上是绑匪们的窝点,所以她目前的处境并不比当初被绑的时候好多少。
不过“帮忙破结界”这件事毕竟是一个交易,依蔓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半晌,她睁开眼问道:“你大姨他们知道你们在外面开的是黑店,干的是打家劫舍的活吗?”
出乎她意料,对于这个尖锐的问题,薛砚并没有生气。他很平静地说:“当然不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大家都不会愿意以这个谋生。”
“希望如此吧,”她说,“结界的薄弱点,我大概可以确定。”
薛砚便把脸凑了过来,激动道:“好!在哪里!”
他眉眼舒展开的时候那些凶悍之气便一扫而光,整张脸都充满了少年人的欣喜与朝气。
依蔓抬手指天:“最上面。”
薛砚立刻便皱起了眉头。
她接着解释:“据我观察,这个结界的形状应该类似于球形,球的最高处便是薄弱之处。”
“果然还是不行。我以前已经试过全力攻击那一处了,”他苦恼地说着,却并没有特别泄气,“等大叔他们回来,我把你的行李还给你,你就走吧。我会再找别的方法的。”
依蔓摇头:“你的法术有问题,根本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我已经尽力了。”薛砚盯着天空中的那一点,攥紧了拳头。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炎炽法系的人把火焰实体化当刀使。很有想象力,不过没什么效果。”依蔓评价道。
“也许再过几年,我的法力再强一点,就可以……”
“不可能,”她说,“你应该去阡羽城系统学习怎么用法术,而不是自己毫无指导地折腾。”
他露出嘲讽的笑:“阡羽城?你果然是哪家大小姐吧?那地方是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进的?”
“什么?”依蔓睁大眼睛,“根据苍灵律法,所有适龄的有一定法术天赋的孩子,无论出身,阡羽城都会接收。”
“我说过了,律法那种东西,根本……”
薛砚还没说完,依蔓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可能!你没去过阡羽你怎么知道不收!根本不用任何通行证,你只要站在城外说自己想进阡羽城,就可以进去!”
“第一次见你这么激动,怎么,你对阡羽城感情很深?”薛砚放缓了语调,“你也说了,要站在城外。”
她冷静了下来:“你们靠近不了阡羽城?”
“准确地说,我们根本进不了阡羽城和皇都所在的晖州。”
“怎么……会……”
“光是打通关系拿到通关文牒花的钱就大概够我们这种家庭活半辈子了,”他说,“裕鸢州与晖州之间不过只隔了一个崇骁州,其他更远的地方需要的钱估计更多。大小姐,你还是回家吧,外面不适合你。”
“那,如果你能进晖州,你愿意去阡羽城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果断,“我得守着这个村子。”
依蔓点点头:“知道了。我相信你能找到破界之法的。”
“那当然!”薛砚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既然是由人造的结界,那也能由人破……”
“你知道是人造的?”
“是啊,十年之前,我娘她……”
身后传来的稚嫩声音打断了薛砚的话语。
“二哥,村长婆婆要见你!”
依蔓回过头,就见篱笆外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招手:“还有那位姐姐!”
薛砚瞪眼:“你叫我什么?”
“双双的二哥就是我二哥!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薛砚举起了拳头。
小男孩嬉笑着跑远了。
依蔓掩嘴:“都这么大了,还欺负小孩子。”
“哇!双双不懂事你也和她一起闹!”薛砚愤愤不平,“那小子对我妹妹有非分之想!欠揍!”
“小孩子过家家,不用当真的。”
“你也没多大吧!”
依蔓给了他一个背影:“村长在哪?”
薛砚赶了上去:“她家在村口,就是我们进村时候路过的那个小院。”
村口的小院看上去并不是很起眼,就和村里其他的建筑一样陈旧。
远远地,依蔓便看见那个竹篱笆围起的小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者有青年,似乎整个村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起。
篱笆外,双双和几个男孩女孩正你追我赶玩得开心。
薛砚和依蔓踏进院子,院里的人们说话的声音便停下了,沉默着齐齐朝他们看来。
这些目光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并没有什么好奇,只是这么简单地看着。
人群中间的那个老婆婆弯腰驼背,满头白发。她穿一身粗麻衣,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薛砚,你太不懂事了。”
“我又怎么了!”
“你之前想的那些方法也就随你胡闹了,现在又让别人进村帮你。我看你迟早要闯出大祸!”
薛砚涨红了脸:“为什么不行!你们一个个的都麻木了,难道就不想打破这个牢笼吗?”
人群依然沉默着,没有发出声音。
“你又忘了,”村长又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这个结界是为了保护我们而设的。”
“够了!”
村长并没有停下话。她说:“是风间城弟子、全村为之骄傲的你娘亲设的。”
“那又怎样!”
“你怎么还是不懂,”村长佝偻着背脊抚摸着她的拐杖,缓缓道,“护人之界,唯有杀心可破。这个结界和你的心是一样的,只要你还想着保护这个村子,就永远也打不破它。”
薛砚也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道:“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信!”
他好像要抗争什么一般挺直了脊梁,转身便离开了。
村长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家都散了吧。”
村民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依蔓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才开口:“您叫我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和薛砚说刚刚那番话。所以,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村长拄着拐杖转身进了屋门,“进来坐吧。”
村长家屋内的摆设和大娘家基本相同,依蔓便随意地坐在了一条板凳上。
她见村长依然站在门口,便道:“您也坐。”
村长摇了摇头:“人老了,总想多站一会,以后休息的时候还长着。”
日渐西斜,夕阳的余晖穿过打开的门洒在村长白花花的发髻上,整个木屋都充满了苍老陈旧的气息。
此情此景,依蔓便忽然有些感伤。她点头道:“嗯。”
“你是小砚的第一个同龄朋友,所以我想让你帮忙劝一下他。那孩子还年轻,而且法术天赋极高,而且很幸运地能穿过结界,不应该把一生埋葬在赤暮。”
“他不会愿意的。”
“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
依蔓摇头:“我觉得很难。”
“他也大了,父母又已不在人世,该给自己谋份正经差事了。听闻新任郡守正在招护卫,下月就是选拔的时候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
依蔓怔住,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这种法术天赋就去当个护卫?”
“那可是一郡之主的护卫!”村长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太好高骛远,须知老百姓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依蔓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她的脑海里百转千回,思索了良久才点头道:“我尽量劝他。但是,我还有一个疑惑。”
“你是想问结界的事情?”
“是,能和我说吗?我不是赤暮村的人,所以说不定能有解决的方法。”
“说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木屋的尘埃在夕阳绯红的光线中飞舞,村长缓慢地诉着着久远的故事。
“十年之前,姑娘应该知道这个大陆上有什么大事。”
依蔓毫不犹豫地回答:“逐翼之战结束。云翼妖族自五百年前星陨之战之后便销声匿迹,而十数年前又纠结雾魇妖族与天狐妖族图谋侵占苍灵。虽然妖族法力强大、一度兵临阡羽城下,但我们人类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最终还是赢得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在十年之前将妖族赶出了苍灵大陆。”
“看来你史书读得不错,”村长赞许地点点头,又道,“虽然逐翼之战结束的时候妖族几乎都已经被赶出了苍灵,但依然还有些漏网之鱼。因此上头颁布了新的律令,严查妖族的藏身之地。”
依蔓道:“这个律令我也有所了解,窝藏妖族会被判死罪,而提供妖族线索的则重重有赏。虽然严苛,但对于根除妖族之患起到了很大作用。”
“话是这么说,但就是这条律令让我们村有了灭顶之灾。”
“怎么会……”依蔓问,“难道赤暮村曾留下过妖族?”
“当然不是,妖族可是侵略我们家园的死敌,人人得而诛之,”村长叹了口气,“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同族的人心竟然比异族的入侵更可怕。”
依蔓睁大了眼睛。
村长接着说道:“我们村原本风景极美,秋天便有漫山赤红的枫叶,还盛产有平心静气功效的赤枫果。村里出过好几个阡羽城的弟子,是附近数一数二富庶的村庄。有人嫉妒我们,就向郡守举报我们窝藏了一只云翼妖。”
“我们自认是清白的,当然不怕他举报。只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大郡的郡守居然是个贪财的小人,我们没给他贿赂,他便翻脸无情,说我们村就是窝藏了妖族,要降罪给我们。阿砚的母亲曾是阡羽风间城的弟子,我们都以为郡守怎么着也得给她三分薄面,”村长说到这里,捏紧了手中的拐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了,“她独自前去和郡守理论,没想到那人居然觊觎她的颜色……”
依蔓不平道:“怎么能这样!”
村长说:“阿琪是优秀的风间法师,她用法术回到了家,但那厮穷追不舍,甚至还带了几个大法师,准备强闯。”
“所以这个结界……”
“没错,阿琪早已有所准备,她在村外布置了防御的阵法,专门挡这些法力高强之人。一时间,那些法师也奈何不了我们。郡守恼羞成怒,闯村不成,居然命令那些法师加强这个结界,就连阿琪本人也解除不了……再之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依蔓再次闭上眼感受那结界汹涌的法力。
她之前竟然没有发现,这法力虽然极为强盛,但巨大的压迫感之下却有一种近乎诡异的柔和。
睁开浅蓝的双眸,她回想着一路行来时的所见所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鞠了个躬:“护人之界,唯有杀心可破……原来是这样,多谢您告诉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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