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霍澜音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两天后的早上,晨曦从窗棱缝隙透进屋内。
她嗓子很难受, 像含了一根羽毛,她在睡梦中想要撕开自己的喉咙,将那根扫来扫去的羽毛弄走。可是她一动不能动, 难受得很。许久之后,她眼睫颤了颤,终于醒了过来。
刚刚睁开眼睛, 即使屋内光线昏暗, 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有些迟钝地望着床顶好一会儿, 轻轻眨了下眼睛, 紧接着是喉间的一阵难受,迫使她立刻咳了起来。
随着她咳的第一声, 那根藏在嗓子里的羽毛好似一下子被赶走了, 可是嗓子却好像被撕开,火辣辣地疼着。
她手指压在自己的嗓子,压抑着克制不住地一阵阵咳嗽,眉心紧拧, 咳得眼角湿润。
“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卫瞻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他停在床榻边,看着霍澜音咳嗽皱起眉。在霍澜音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他弯腰, 扶了一把,然后转身去倒水。
“谢谢”霍澜音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了一下。她接过卫瞻递过来的水,想喝。可是白瓷杯还没碰到她的唇,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瓷杯的手在发抖。手指软趴趴的,明明紧紧握着杯子,却又感受不真切,好像并没有握住似的,继而越发用力地攥着,关节发白。
杯中水轻晃,洒出来一些,湿了她发白的唇。
她手中一空,白瓷杯已经被卫瞻夺了去。卫瞻面无表情地在床边坐下,顺手整理了一下长衫前摆,然后将白瓷杯递到霍澜音口前,喂她喝。
霍澜音垂下眼睛,在轻晃的水面上看见自己脸色苍白的样子。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水。很渴,干涩的嗓子好似沙漠一样需要水来拯救。
她默默喝着水,一口接着一口,将白瓷杯里的水都喝光了,然后抬起眼睛去看卫瞻。
“还要”卫瞻问。
她点头。
卫瞻又倒了一杯,这次喂她前,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烧,不过已经不是昨日高烧时的滚烫。
这次霍澜音没有将白瓷杯里的水都喝光,还剩了一些就不再喝。不过她明显感觉到嗓子稍微好受了些。
卫瞻躬身,将白瓷杯放在床头小几,道“等着。”
他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中端着刚煎好的药。霍澜音醒来时他不在房中,正是在外面煎药。煎药这种事本不用他来做,不过他心里烦躁,迫切地想要找些事情做,才将煎药的店伙计撵了,自己来煎药。
重新回到房间,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他重新在床边坐下,也没说话,默默捏着勺子搅动漆碗里的汤药。
炎炎夏日,温度很高。这药又是刚煎好,很烫。他握着碗的手掌因过热的温度,微微发红。
霍澜音侧过脸,望着卫瞻。
卫瞻低着头,专注地搅着碗里的汤药,吹了又吹。他没有抬头,好似并不知道霍澜音在看着他。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卫瞻手中汤匙一下又一下碰着瓷碗的声音。
晨曦的光投照在卫瞻的侧脸,眼睫与鼻梁恰当好处地投下阴影。光影又为他的五官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就连他的头发丝儿,也渡了一层光。
霍澜音隐约明白了传言中对卫瞻的赞誉,或许的确不是奉承。
霍澜音也同样隐约明白了卫瞻之前的小半年为何以丑陋的面具遮脸,即使是他身边人也不可见到他的面孔。
越是美好的东西被毁掉越是令人无法接受。这样一张堪称完美的脸被毁掉,以卫瞻的骄傲拒绝露出被毁容的脸不足为奇。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侧脸,又忍不住去想倘若不是因为阴阳咒,曾经风光霁月的太子爷是何等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霍澜音真情实意地考虑就这样跟在他身边,收起所有心思做一只乖巧的绵羊,像天下大多数女子那般寻个依靠,生儿育女。
下一刻,卫瞻忽然扔了手里的药匙,药匙落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响动来。霍澜音从思绪里退回来,下意识地缩了下肩。
卫瞻摔了碗。
他的脸色有一丝阴沉,又转瞬即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淡道“我去重新端一碗来。”
卫瞻走了,霍澜音看着地面上的摔碎的碗和落了一地的褐色汤药,有些发懵。
怎么了这是
因为汤药吹了很久还是很烫,所以不耐烦了吗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莫名地轻轻翘起了唇角,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回,卫瞻没有立刻回来。
霍澜音安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其间又咳了几次。她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逐渐回来,没有刚醒来时那般乏力。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这才注意到身上的雪色寝衣很是宽大,完全放下来的袖子将她的手全藏了进去。
原来是卫瞻的寝衣。
屋子里没有开窗户,有些发闷。坐在床榻上的霍澜音听得见窗外楼下远处的叫卖声,和小孩子的笑声。是她喜欢的人间声色。
怎么就一下子病倒了呢
霍澜音拧了眉。淋雨时,她已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没想到回来之后立刻病来如山倒。
她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外面的热闹声音,将双腿挪下床,踩进鞋子中。她双手撑着床榻,软软地站起来。刚往前迈出一步,差点被绊倒。她堪堪扶住床柱,低头去看,不由笑了。
她身上的雪色寝裤也是卫瞻的。裤腿很长,松松垮垮地堆在鞋面,只露出鞋尖尖。刚刚正是踩到了裤腿才差点跌倒。她抓着膝上的布料往上提了些,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不过是从床榻到窗户的距离,霍澜音便觉得累。她在窗下的藤椅里坐下,微微侧着身,从窗户望向外面的热闹。
卫瞻进来的时候,看见的画面正是霍澜音望着窗外温柔浅笑的模样。他端着药碗立在门口,没有往前走,怔怔凝视着霍澜音眉眼间的温柔。
他忍不住去想,她曾经对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装出来的。她从不想对他笑。
哦,原来她真心展露笑颜的样子是这样啊。
“咳咳咳”
霍澜音蹙眉,又是一阵咳嗽。
卫瞻收回思绪,端着药碗走进去。卫瞻朝霍澜音走过去的脚步有些重。他拉开方桌另一侧的藤椅,坐下。药碗被他重重放在桌上。
霍澜音止了咳,担心卫瞻再像刚刚那样不耐烦发脾气,赶忙双手去捧药碗。
她的手刚刚碰到药碗,就被卫瞻拍了手背,力道还不轻。
霍澜音一下子收回了手,抬起眼睛细细去瞧卫瞻的神色。
卫瞻面带儒雅微笑,端起药碗,慢悠悠地说“泥泥病了,我喂泥泥。放心,不烫。”
汤药递到霍澜音的唇前。
霍澜音湿盈盈的眼睛望了卫瞻一眼,默默张开嘴来喝药。这一碗药喝得颇有些心惊胆战的滋味。
她担心卫瞻再不耐烦,咕嘟咕嘟大口喝着药,恨不得嘴巴再大一些,一口饮尽。至于汤药苦不苦都被她忽略了。
“慢些喝。”卫瞻反倒如此说。
一碗药很快被霍澜音喝光。
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眼含星辰笑“乖孩子。”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自假死重逢后,卫瞻几次三番给她的感觉。霍澜音用沙哑的嗓音规矩地说“多谢殿下的照顾。”
“咚咚咚”
店里的伙计敲门,送来洗漱温水和早饭。
卫瞻起身,霍澜音的视线追随着,不由抬起头仰望着他。
店里的伙计将东西送进来,又退下。卫瞻站在屋中央另一张更大些的方桌旁,探手进铜盆,一边湿水温,一边问“泥泥是打算先梳洗还是先吃东西”
“等下再吃。咳咳我自己来就好。”霍澜音可不敢再麻烦卫瞻,立刻急忙起身,迈步子的时候差点又次被绊倒,攥着膝上布料提起些,走过去。
卫瞻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澜音。
卫瞻又从她手中夺走了帕子,浸湿了帕子,给霍澜音洗脸。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还有卫瞻手掌的轮廓压来。霍澜音微微蹙眉,搭在膝上的手动作不太自然地捏着衣料。
卫瞻显然是没做过给女人洗脸这回事,完全不能掌握好力道。霍澜音觉得有些疼,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脖子躲避。卫瞻后知后觉弄疼了她,又放轻了力道。可这力道也太轻了些,弄得霍澜音又觉得痒。
趁着卫瞻洗帕子的时候,霍澜音小声说“这些事情不劳烦殿下了”
“闭上你的嘴。”卫瞻慢条斯理洗着帕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霍澜音沉默下来。过分诡异的感觉将她萦绕。
卫瞻嚼开齿木,柳木支起细小的木梳齿。他蘸了牙盐膏,道“张嘴。”
这是要给她刷牙吗
霍澜音望着卫瞻手中的齿木,蹙起眉。隐隐觉得牙龈已经开始疼了。
卫瞻撩起眼皮看她,眼中没什么笑,问“怎么”
霍澜音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她不太清楚卫瞻气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她知道卫瞻的火气总是要发出来的。越是憋下去,越是没什么好结果。
她张了嘴,由着卫瞻给她刷牙。
结束时,卫瞻看着齿木上沾染的血迹,颇为意外地看了霍澜音一眼。
他的确不是故意的。
霍澜音低着头,双手捧着瓷杯默默漱口。
“疼”卫瞻问。
霍澜音缓缓摇头“与殿下无关,是我的牙,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呢,又是一阵咳嗽。
卫瞻立在旁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喂饭也不顺利,汤匙总是磕碰着霍澜音的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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