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踏红(12)

    被张玉凉打横抱着的程澹全程把脸蛋扎在他颈间,躲避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直到进入他的房间为止。

    “放我下来!”程澹晃了晃精致的脚丫,“凶神恶煞”地卡住张玉凉的脖子说道。

    张玉凉微微仰脸,方便他纤细的手臂卡得更牢,而后走到窗边,将他轻轻放在榻上。

    一上榻,程澹就像好不容易逃离魔爪的小可怜,“噌噌”缩进墙角不说,还掀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看着张玉凉的眼神也充满警惕。

    “为何怕我?”张玉凉坐在床沿,伸手帮他拉了拉被角,掩住他蜷缩着扒住褥子的脚趾。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家团团没来由的戒备生气,然而程澹的反应可爱得令他根本生不起气来,所以最后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怕、谁怕你了!”程澹揪着被子的手一松,也回过神来——他为什么要害怕他家铲屎官?

    被子太厚,屋里又烧了几个火盆,程澹实在捂得慌,索性将被子扒拉到一边,犹犹豫豫地问:“你不会……不会找道士、高人什么的,把我收了吧?”

    “不会。”张玉凉失笑,虽然语气平淡,用词也简单,却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心感,不动声色间抚平了程澹炸起的毛。

    “那……”

    见状,程澹正想趁热打铁地编一个身份以应付他可能发出的询问,好巧不巧的,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他的肚子再次响起长长的一声咕噜声,声音响亮得怕是门外的婢女都能听得到。

    程澹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张玉凉也忍俊不禁。

    “不许笑!”佯装感受不到脸上的温度,他梗着脖子凶巴巴地说,说完音调一降,又变得底气不足,“我、我中午才吃了一碟小鱼干。”

    “知道了。”唇角扬起宠溺的笑,张玉凉摸摸程澹柔软的头发,随即让琴竹将小厨房里为他准备的午餐端进来。

    琴竹跟随张玉凉多年,不像红藕那么没眼力见,即使看到公子带回个漂亮少年也全当没看到,也没有任何的好奇心,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她的举动,让本以为会接受异样目光洗礼的程澹松了口气。

    因程澹暂时无法行走,亦不习惯跪坐,张玉凉便在床上支起一张矮几,将饭菜碗筷皆放置于上,方便他进食。

    程澹端着碗吃了两口米饭,举起筷子在半空转了转,却莫名的不敢下手。

    这些菜肴每一道都做得无比精致,宛如摆在古董店里供人欣赏的工艺品。他总有种自己若是破坏了这份美感,就是暴殄天物的感觉。

    犹豫片刻,程澹掀起长睫,用明亮的目光期待地望向对面的张玉凉。

    “这是西湖醉鱼,取当日捕捞的鲤鱼,以陈年花雕提味制作而成。这道菜府中只有一名从江南请来的厨子会做,因花雕珍贵而难得做一回,你尝尝看。”

    张玉凉没有让程澹失望,一边介绍西湖醉鱼的由来,一边拿起玉箸夹起数块鱼尾肉放进自己面前的玉碟,剔干净了鱼刺,再淋上一勺酱料,然后将玉碟推到程澹手边。

    “关于西湖醉鱼还有一个传说,你慢慢吃,我讲给你听。”

    平时吃饭,张玉凉也是这般宠着让着程澹,如今并不因为他变成人而生分。

    程澹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吃完了一整碗米饭和半条西湖醉鱼,紧绷的心弦也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渐渐舒缓放松。

    张玉凉待他一如往常,而他也逐渐恢复成平时的模样。

    踏红轩是程澹在这个世界的归处,变猫时是,变人后也是。

    “你也吃!”填饱肚子,程澹竖起耳朵听他讲故事,还兴冲冲地给他夹菜,“鱼好吃,这些也好吃!”

    张玉凉莞尔,不舍得辜负他的心意,便又拿起筷子,将他夹给自己的菜吃完,吃的同时讲述也未曾停下。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到了程澹这里并不成立,或者说,在程澹这里,他不必遵守任何规矩。

    张玉凉声音悦耳,口才极好,一个平铺直叙的民间传说从他口中说来颇为动听,丝毫不像原版那样牵强附会、错漏百出。

    正因如此,深受现代各种爽文轶闻洗礼的程澹听得十分入迷,故事结束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差点拉住张玉凉的袖子让他再给自己讲一个。

    所幸张玉凉用一个提议提前堵住了他的嘴。

    “来练习走路吧,我们刚吃完饭,正好可以消消食。”差使婢女将矮几与碗筷撤去,张玉凉边拿着热毛巾替程澹擦拭嘴角的酱汁,边说道。

    程澹当猫的时候早已习惯张玉凉这种滴水不漏的照料,并不觉得羞窘,而是乖乖把脸凑过去让他擦。

    张玉凉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虽然不像他还是猫咪时那样毛茸茸的柔软又温暖,但细腻的肌肤手感更好。

    当然,手欠的后果就是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张玉凉帮自己擦完脸,程澹说道:“我们就在房间里练好不好?外面冷。”

    其实不止是因为外面冷,也因为外面仆婢众多,他不想被人围观。

    被程澹用亮晶晶的猫儿眼盯着,张玉凉哪里还有不同意的份,笑着点点他的鼻尖,然后揽住他的腰,将他半搂半抱地带下床。

    程澹的腰很细,张玉凉一只手便能圈完大半,剩下的一部分则紧紧贴在张玉凉身上。

    不仅是腰,程澹天生骨架小,个子也矮,与体型正常偏瘦的张玉凉站在一起就是个小矮叽,必须得仰头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

    见张玉凉的视线低垂着扫过自己的头顶,程澹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不许说我矮!”

    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异曲同工之妙,脸顿时又红了。

    张玉凉掩唇轻笑:“好,我们团团不矮,团团只是年纪还小,以后还会长个子的。”

    “对!”程澹用力点头。

    他现在还是只将将四个月大的幼猫呢!

    “来,我们开始吧。”

    张玉凉习惯性地想亲亲程澹,惊觉他此时并不是任自己揉搓的小猫形态,于是有些遗憾地强行止住动作,两只手也从他的腰转移到他的肩膀上。

    陡然离开张玉凉的怀抱,程澹虚软的双腿险些曲倒,好在有他的手扶在肩头,免去了摔个狗吃屎的下场。

    在他的帮助下,程澹勉强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脚步虚浮,膝盖也难以控制地微微弯曲,但好歹是走出去了。

    “再走一步,慢慢抬腿,再慢慢落下,别着急。”等程澹站稳,张玉凉引导他走第二步。

    程澹抓着张玉凉垂落的广袖,摇摇晃晃地又走出一步,像上一步一样也费了点力气才站稳。

    如此一连走了十几步,程澹渐渐找回双腿的控制权,脚上有力气,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也变得自然很多。

    “张玉凉,你松手,让我自己走两步。”轻拍张玉凉的手臂,程澹跃跃欲试道。

    他从没觉得走路是这么困难,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即使走得满头大汗也不想停下。

    “好,当心一点。”张玉凉松开手,后退几步,目光依然落在程澹身上,双臂微张,随时做好接住他的准备。

    练习时的顺利给了程澹极强的信心,他提起略略拖地的衣摆,非常自信地一脚迈出——

    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张玉凉不慌不忙地上前将他接了个满怀,并顺势抱着他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膝上。

    “……”

    程澹抬起爪子……抬起手捂脸,扭身扎进张玉凉怀抱,就像他还是猫的时候那样。

    习惯成自然。

    “好了好了,今日先到这里。”张玉凉蹭蹭他的头顶,一手抚摸他顺滑的长发,一手揽着他柔声哄道:“不要急于求成,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嗯。”

    程澹点头,一阵睡意忽然涌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我抱你去休息。”张玉凉说着,将眼皮子不断往下耷拉的程澹打横抱起,放在窗下的软榻上。

    午后阳光晒得床褥暖洋洋的,程澹一躺上去便忍不住打了两个滚,昏昏欲睡。

    “张玉凉。”他的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

    “嗯?”张玉凉抖开被子给他盖上,轻轻应了一声。

    程澹闭着眼,将睡未睡:“不要叫我团团,我有名字的,叫程澹。”

    张玉凉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澹澹?”

    “……那你还是叫我团团……吧。”

    拼着在入睡的最后一刻说完想说的话,程澹歪头,呼呼睡了过去。

    张玉凉莞尔,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走出门外。

    晚上他就要搬往临初居,在此之前,须得先把程澹的身份安排妥当,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他身边还缺个书童,正好让程澹补上。

    张玉凉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已过未时。

    方才光顾着给程澹讲故事,他只吃了一些程澹夹的菜,现下腹中饥饿难忍,故而进门之前先吩咐琴竹为自己煮碗面。

    进入房间,张玉凉解下披风,回身看向软榻时,便发现榻上已没了少年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睡相蠢萌的小黑猫。

    变回去了?

    张玉凉莫名感到一丝遗憾,却不强求,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给自家毛团盖上被他蹬开的被子。与此同时,张玉凉的目光不经意从他颈间掠过,冷不防定格在那只红色的布包上。

    之前听盈风说戴铃铛会伤到猫咪的耳朵,张玉凉便把送给程澹的银铃铛换成了银链,将平安符穿于其上。

    此刻看到平安符,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位神秘的小道士,心中灵光一闪。

    程澹两次变人都并非出于自愿,而是与这平安符有关。第一次是小道士给他平安符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和程澹一起摸到平安符的时候。

    莫非程澹是因为平安符才拥有变成人身的力量?

    思及至此,张玉凉在床沿坐下,伸手摩挲了一下平安符,又轻轻捏起程澹的爪子碰了碰平安符。

    下一刻,柔和的银光在床上铺展开来,少年酣睡的面容重新出现在张玉凉的视线中。

    果然如此。

    张玉凉弯起眉眼,手指宠爱地抚过程澹侧颊,而后放弃忍耐,附身在他唇角落下一记亲吻。

    这是他的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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