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满目疮痍的桃渚谷,扬起滚滚烟尘。而当这些黑灰色的细末终于落尽,一只莹白的玉足踏在了满是尖角的瓦砾之上。
那只脚上没有穿鞋,脚腕纤细轻巧,肌肤白如玉雕,连晶莹的草叶都比了下去。赤㙓裸的小腿掩在大红纱衣之中,唯其若隐若现,更令人对它的主人垂涎三尺。
这女子生得极美,骨肉匀停丰而不腻,顾盼间带着轻柔的哀愁,目光逡巡于焦黑的废墟之间,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树林里没有散去的雷兽好奇的聚集过来,有一只抽着鼻子,想要上去闻她的手,谁知刚一碰,立刻双目圆睁瑟瑟发抖,慌乱的倒退数步,带着同伴奔逃而去。
妖气!
女子身后白气冲天而起,所过之处草木纷纷枯死,大地龟裂成无数碎片,蛇虫鼠蚁源源不断的涌出,在女子脚下兴奋的扭动。
“都成精了么?”
女子冷笑,美丽的凤眼中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有没有人能告诉我,那只该死的玉麒麟,究竟逃去了哪里?”
无人应答。
这些妖精还太小,吸收了强而凛冽的妖气,一时还不能言语。女子咬着牙,愤恨的扬起手臂,妖气由白转黑,黑漫漫阴沉沉,连日光都失去了颜色,整个桃渚谷顿时如堕暗夜。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凄厉的啸声划破寂静,妖异的魑魅魍魉自浓雾间现身,利爪如钩翅生风雷,隐隐还有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叫人毛骨悚然。
“玉麒麟,你杀我兄弟,夺我侄儿,我若不能将你碎尸万段,还要这千年修为作甚!”
黑雾笼罩了整个村庄,竟日不退,当这一切终于散去,整个桃渚谷已经寸草不生,雷兽尸横遍野,连湖边柏鉴的墓碑,都变作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灰粉。
白珞是不知道这些的。
在这个芬芳而美好的暮春清晨,她骑在化作白马的雷兽背上,心中忐忑,犹如困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
第一次离开桃渚谷,杨戬和她共乘雷兽,白珞还记得那副宽厚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透出令人心折的温暖。
第二次离开桃渚谷,杨戬和她在红河里浮沉,他将白珞牢牢圈入怀中,挣扎着踏陆地的那一刻,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第三次。
杨戬牵着马,默默在前导引,他们不曾交谈,彼此都保持着疏远而礼貌的距离。白珞不知道杨戬有没有想起过那个吻,但桃渚谷里发生的一切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无法消化杨戬带回来的那些消息。
这烦躁显然感染了雷兽,它甩了甩头,打出一个浊重的响鼻。牵马的人却像是像是后脑上长了眼睛,头也不回,笑道:“你想问什么,一起问吧。”
白珞吐吐舌头:“王婶,呃不,长耳定光仙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灵珠子的本体失踪,太乙真人还蒙在鼓里。”杨戬答得言简意赅。
“所以我们就必须去乾元山么?”
杨戬微笑:“是为了这个,但也不全是。”
“那是因为狗蛋昏迷不醒,你想带他去请太乙真人帮忙诊治么?”
杨戬颌首:“也有这个原因。”
“那……”白珞咬住下唇,嗫嚅半晌还是问道,“我也必须到场么?”
杨戬依旧没有回头,但白珞能感觉出他的笑意在加深:“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太乙真人见了你,想起灵珠子的事,愤而向你报复……你怕死么?”
“我当然不怕死!爷爷,狗蛋,还有……”白珞看一眼杨戬,声音慢慢低下去,“都像我的亲人一样,我就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复生,也不会皱一皱眉。可太乙真人毕竟是灵珠子的师父,人家杀我报仇天经地义,杀完了,也不见得能医治狗蛋啊。”
杨戬驻足,转过身来,双手搭在鞍桥上,柔声问道:“你信不信我?”
他的神情里带着说不尽的怜惜,又似乎有无限的企盼,还有一丝白珞自己捉摸不清的东西。白珞不敢去看,低下头,盯着那双温暖厚实的大手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那只手覆过来,握住了白珞的柔荑。
“我们去乾元山,是为了灵珠子,也是为了狗蛋,更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白珞惊讶的抬头,对上了杨戬深潭一般的眼眸,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落在那人英挺的鼻梁上,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延续到薄唇,骤然变得温润起来,一如那日的亲吻,柔软甜蜜得让人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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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两日后到达乾元山的。这地方与别处仙山不同,一样的香花玉树幽径清泉,人家要么放任自在生长,要么修剪整齐,总要叫人看着心旷神怡或是神清气爽,偏偏金光洞这里,小路七扭八歪,没有任何一条笔直,好不容易绕过路中间的大树,前面又忽然挖了个大坑,仿佛是故意要为难来客一般。
“这位真人的脾气好不好?”白珞小心翼翼问道。
“放心,太乙师伯心地是极良善的,至于脾气么……”杨戬诡谲的笑了笑,“你等下看我眼色行事,莫要迟疑便是。”
太乙真人倒是一身仙风道骨宝相庄严,他身穿大红织金八卦仙衣,头戴八宝攒珠青莲冠,颏下一部灿白长髯飘洒于胸前。杨戬和白珞进来的时候,太乙真人正踩在小几子上,逐格擦拭他的紫檀藏宝阁,一柄香妃鎏金天马尾拂尘斜插在衣领背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人的华发散了。
听见脚步声,满面红光的太乙真人转过身来,笑眯眯的上前,看也不看杨戬,径直拉住白珞的手上下打量,笑道:“好,好,带来了就好。”
白珞愣住——人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己是杀死灵珠子的罪魁祸首,怎么她的师父见了自己,倒热络得好似久别重逢?
但白珞满腹狐疑,却不敢说,施过礼随着杨戬坐下,看太乙真人亲自斟茶倒水,忙上去一拜到地:“那个……真人,我是来赔罪的,当初年幼无知,铸成大错,如今您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怨无尤,只希望您看在二哥份上,能帮我瞧瞧狗蛋,他……”
“你也叫那小子‘二哥’么?”太乙真人笑得更和蔼了,将一盏茶分与杨戬,又重新端详白珞,“好,实在是好。”
这真人只会说“好”么?
白珞如堕五里雾中,连他的下话都没听清,还是杨戬提醒“师伯赐你茶”,她才恍然梦醒,赶忙伸手去接。
那茶盏里却是空的!
白珞一晃神的工夫,茶盏中“砰”的腾起一股火焰,瞬间烧成一颗罗盘大小的火球,腾空而起,在洞府里四处急速盘旋,像只误入民居又急着脱逃的飞鸟。
“小心!”白珞瞧那火球朝他们飞来,一把搪开太乙真人,自己却差点被它撞到。
她正后怕,不想肩上被杨戬拍了一下,低声道:“去,抓住它!”
“我?”白珞回头,杨戬的眼神却不容置疑,她咬咬牙,趁那火球半空中滞留,用尽力气一跳……
没抓到。
火球顽皮得紧,一时向东,一时向西,总是离白珞的指尖差了那么一点,白珞累得气喘吁吁,太乙真人却在后头凑趣,拍手笑道:“好玩好玩,老道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你要是连这火球都捉不住,可莫怪老道不给那娃子治病!”
拿我当猴儿耍么?
白珞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悻悻然瞪了那火球片刻,忽然转身扑向了太乙真人!
“辣块妈妈,是叫你抓火球啊,不是抓……”
“我”字还没出口,太乙真人只觉脖子后头一轻,拂尘已经被白珞摘去。只见那女孩足尖点地,一个纵身弹起,晧腕轻扬,尘尾甩得老高,蛟龙摆尾般将火球裹挟在内,狠狠一拉,那火球“扑通”落在了地上!
“总算抓到你!”
白珞笑嘻嘻的,才要弯腰去拿火球,岂料耳后风声大作,猛回头看时,另一颗火球已到眼前,她心中一动,有个念头莫名划过脑海,想也不想脱口道:“停!”
那火球戛然停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吊在空中,离白珞的鼻尖只有寸许。
好险!
白珞出了一身冷汗,僵直着身体绕过火球,再也不肯碰它们。看来太乙真人对她还是心怀怨怼,所以故意使出这么一招,几乎要了白珞的性命。
此时金光洞里的气氛尴尬至极,太乙真人面沉似水,白珞心中七上八下,杨戬却没事人似的,从白珞手中接过拂尘,笑盈盈双手奉还给太乙真人:“师伯不愧是十二金仙里最会炼宝的一位,连小小一柄拂尘都不怕风火轮的灼烧,可见道术已臻化境。”
太乙真人看也不看杨戬,接了拂尘随手一放,居然径直走过来,偏着头盯视白珞。良久,他猛地抬起手,朝白珞的天灵盖重重击打下去!
白珞呆住,仿若置身于最可怕的噩梦当中。太乙真人的掌风凌厉如刀,而杨戬就站在一旁,表情淡漠如水,似乎并未看见命在旦夕的白珞。
她最怕的一刻,终于还是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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