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杨戬!”

    白珞仿遭雷亟,直扑过去,却又不知自己能做什么,目光从杨戬襟前的斑斑血迹,飘到他腕上被神目击伤的血痕,死命忍住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

    “你是傻的么?自己功力不够就不要逞强,那阴阳镜一击可夺五百岁狼妖的性命,你怎么敢用护身真气硬接?你不要命了!”

    她呜呜咽咽怎么也不肯住,杨戬哭笑不得,只得抚慰道:“放心,我死不了。我自炼成玄功之日,已将三魂七魄凝为元神,结于泥丸宫内,阴阳镜最多不过打伤我的筋脉血肉,让我多调息几日而已,想杀我,还远远做不到。”

    “那也不能如此大意!”白珞不管不顾,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肩头,“万一你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办?二哥,你让我怎么办呢?”

    “怎么办?”杨戬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要是真的死了,便没人会为了灵珠子紧追你不放,那岂不正好?”

    白珞的身子一僵,泪眼模糊中,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和杨戬之间的巨大鸿沟——在那人心里,灵珠子永远是一根刺,即使外面的肌肤已经愈合,里头仍旧是血肉模糊的窗口,随意一牵,便痛得人肝肠寸断。

    她慢慢抬起头,赌气似的抹干眼泪,忍了再忍,轻声道:“送我回桃渚谷吧,让我再拜一拜爷爷的衣冠冢,然后我随你处置。”

    因杨戬力竭,不便行路,他们当晚便宿在狼妖的山洞。杨戬在洞中疗伤,白珞自去掩埋了狼群的尸首,又寻了些果子来喂小狼,等把它喂饱,已经是弦月初升,玉绳耿耿。

    杨戬双目微合,收心敛息,端坐在青石之上。真气在他周身流转运行,氤氲充溢,更显得玉树皎皎,如临风前。白珞拍着怀里的小狼,不觉已是看得呆了,连杨戬收功都没有察觉。

    “这样盯着我瞧,敢是我脸上长了花儿?”杨戬微笑,星眸轻启,霎时间便教诸天璀璨都失了颜色。

    “我……哪有。”白珞慌忙别转脸,搜肠刮肚的想要说点什么来缓颊,半日憋出一句,“我是想问你,阴阳镜阴阳镜,除了阴面,难道还有阳面的么?”

    “有。”杨戬颌首,“那阴阳镜其实是两面,殷洪带着的那面是阴镜,可使俗世生灵的魂魄离体,而另一面阳镜却能使离体的魂魄回归原位,两面镜子合在一起,是太华山云霄洞的镇洞之宝。”

    白珞听着听着,忽然双掌一合:“那你说,我们若是去将那阳镜借来,岂不就能把狼妖和他的族人们复活了?”

    她满怀期待,杨戬却只是笑了笑:“来不及的。太华山至此地有三千里之遥,就算用纵地金光也须一炷香的工夫,即便赤精子肯立即借镜,等我们从太华山回来,狼妖的魂魄也已经随风而散了,更何况……”他在这里顿住,没有再往下说。

    但白珞已经明白了。杨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赤精子根本不可能答应借镜,因为杨戬不但是昆仑山的叛逆,而且还刚刚把他的爱徒吓得屁滚尿流夺路而逃,这会子找上门去,人家不报复,就已经算是自矜身份了。

    她自失的一笑,把脸埋进小狼温暖的皮毛里,深吸一口气:“算了,这都是命,你这小东西今后啊,只好跟着我了。”

    那小狼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白珞的鼻尖。

    **

    桃渚谷已是一片焦土。

    白珞焦急的呼唤了数次,却没有人回应,昨日还鸡犬之声不断的村子如今冷冷清清,到处是倾颓的屋舍,瓦砾遍地,余烟未散。

    村民都去了哪儿呢?

    白珞欲哭无泪。他们说好了要一起离开桃渚谷,去更偏远的山中躲避,但显然大家等不到白珞,都已经先行离去,留下白珞一个人,茫然不知所措。

    杨戬一入谷便去了红河边上寻刀,不肯让白珞跟随,说是怕她再度遇险,白珞失魂落魄的走着,竟信步回到了自家的茅屋跟前。

    爷爷亲手架设的秋千已经只剩一堆残木,铁链不知所踪。茅屋的门扇漆黑,釜灶半塌,唯有橡木梁柱还孤零零立着,竭力支撑着烧得看不出颜色的板壁。白珞怔怔望着这一切,昔日无数温馨的回忆涌上心头,不由得悲从中来。

    “狗蛋,王婶,你们都不要我了么?”

    她咬着下唇,竭力阻止泪意,但眼眶还是不争气的湿了,恼得一拳打上梁柱,扑索索掉下无数黑灰,倒呛得自己咳个不住。

    一片木板剥落翘起,露出了黑洞洞的缝隙。

    有暗格!

    白珞惊得忘了悲伤,一把扯掉木板,一只文采辉煌的泥塑兔儿爷赫然在内。

    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桃渚谷与世隔绝,从不似外间中秋供奉兔儿爷,再说就算是供神,也没有将塑像放在板壁内封起的道理。

    除非,这兔儿爷见不得人。

    白珞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兔儿爷,指尖一戳上去,只见它圆圆的肚腹竟软了下去。

    居然是纸糊的!

    那触感外脆内软,像是纸包裹着一团糯米,唯其双耳轻颤,又好似时时刻刻听着外头的动静,倒宛若活生生的兔子一样。

    兔傀儡。

    白珞心中大骇,加了小心去拿,忽觉一股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兔傀儡的肚子霍然爆裂,满腔火油喷洒而出,所到之处木板嘶嘶作响,升起浓重的白烟,烧着了的火油滴答下落,宛若炙热的岩浆。

    好毒辣的妖术!

    白珞急忙后撤,用方才扯下的木板遮挡胸口,护住了还在她怀中呼呼大睡的小狼。

    这绝不是柏鉴所为,一来他无须在自己的房内设陷防备自己,二来他也从不施这等阴微下贱的法术。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趁他们祖孙不备,将这只兔傀儡埋藏在内,设法监视柏鉴和白珞的一举一动。

    会是谁呢?

    白珞猛地想起杨戬说过的话——所有村民中,只有一个人近来的表现最不寻常,也只有她常常借着照顾白珞的由头,来家中走动,因而才有机会施法,那就是……

    “珞珞,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王婶的问候在耳后幽幽飘来,平白无故的,白珞竟在五月的阳光地里出了一身冷汗。

    “王……王婶,你还没走?”

    “没。”王婶慈祥的笑着,“等不到你,我怎么都不会离开桃渚谷的。”

    白珞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眼尾搜索着逃生的方向,口中却道:“狗蛋他们呢?已经在路上了么?”

    王婶早已看见她的动作,却也不拦,点头笑道:“你不用担心他们,除了那个不懂事的小狗崽子,其余的人,都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处……理?”白珞只觉得寒毛直乍。

    王婶却笑意更深:“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理杨戬,我就怎么处理的他们——同样的迷药,等他们吃下去,我就锁了门,又把房子点着……你不是都看见了么?偌大的桃渚谷,昨晚变作了焚鬼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人人都成了灰,被我一股脑倒进了红河。”

    “你……他们,你烧死了他们?!”

    白珞犹如五雷轰顶,手脚冰冷,只能木然复述着王婶的话。那一晚,她在红河中搏命,她的族人却在地狱般的火宅中静静躺着,没有挣扎,没有哭泣,甚至没能再看一眼他们居住了千年的故地。

    “你也莫怪我。”王婶仰天大笑,“这是老天爷的意思——我原本只想迷晕他们,带你一个人走,谁知那小狗崽子好死不死撞了进来,还威胁要告诉村民,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作孽的人是你!”白珞指着她怒道,“你,你,桃渚谷的人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他们收容你,保护你,不让你被九幽的鬼兵抓去,你就这么报答他们的恩情么?”

    “我不欠桃渚谷什么,要说害,也是你害死了他们!”王婶颈上青筋暴跳,双目血红,脸色却愈加苍白,“要不是因为找你,我也不用隐姓埋名,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扮演什么劳什子会煮饭的大婶!”

    “扮演?”白珞愕然,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是王婶,你是假冒的!你到底是谁?”

    “我么……”“王婶”一笑,骤然起步,身法轻盈得不像五十几岁的妇人,鬼魅朝白珞直飘过来,“等你到了昆仑山,自然就会明白。”

    掌风扫过,白珞却不在原地。

    她早已估好了方位,趁着说话的工夫,一步步退向身后的梁柱,待“王婶”一扑过来,立即闪开,用手拼命在柱子上一推,那烧焦变脆了的木料哪里禁得住,登时腾起烟尘,咔咔响着砸向“王婶”!

    白珞撒腿就跑,岂料才奔出一丈多远,就被扣住了肩膀。

    “好聪明的丫头。”“王婶”阴测测笑道,“只可惜杨戬没教你纵地金光,不然我还真抓不住你。”

    “我不去昆仑山。”白珞死命挣扎,“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去!”

    “用不着杀你。”“王婶”的手指掐住了白珞的喉咙,“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就范,心甘情愿的跟我去见天尊,我劝你还是……嗬!”

    她忽然倒抽一口冷气,眼睁睁看着一杆长刀破空而出,直奔自己的鼻梁。

    “王婶”慌忙松开白珞,偏身闪避,不料对方使的却是虚招,右手接住刀柄,左手同时劈出一掌,掌风贴颅而过,削在了“王婶”的后颈,不由得怪叫一声倒地不起。

    说来只是瞬息之间,但整套招数从掷刀,出掌,提刀,出招,如同行云流水龙跃在渊,“王婶”只觉刀光幻化出的光点晃得她头晕目眩,才一愣神,已经被罡猛浑厚的杀气笼罩命门,全无招架之力。

    “她说不去,就是不去。”

    杨戬冷冷道,长刀的尾鐏顿地,一环环金光带着气浪扩散开来,所到之处,满地木料被摧枯拉朽般拆解分散,那根海碗粗细的梁柱竟被震成了两截!

    “这刀又是……”白珞大喜过望,话才说了一半,又悄悄咽回去了。她记得杨戬说过,拿来对付殷洪的刀是他用树枝变的,此刻怎好说破?

    不想杨戬却笑了,手腕一翻化刀为扇,隔空抛给了白珞:“好容易捞起来的,替爷拿会!”

    那墨扇沉重非常,白珞手一坠,几乎掉落在地,才要问,杨戬已经一脚踏上了“王婶”胸口。

    “别来无恙啊,长耳定光仙!”

    “王婶”浑身一震,随即懊丧的将目光别开。杨戬却不放过,极有耐心的蹲身下来,笑道:“我记得你是碧游宫通天教主座下弟子,三千岁的兔子精……怎么,碧游宫的草不好吃,你要转投我玉虚门下,叫我一声师兄么?”

    他极尽刻薄调侃,那长耳定光仙却只闭目不答。杨戬收了笑,语气也变得冷冽无情:“那些消息,是你透给姜尚的?玉虚宫那位得知后怎么说?你们又是如何计划的?”

    长耳定光仙闷哼一声,显然被杨戬踏得透不过气来,但杨戬怎肯罢休,他的脚尖下移,一径踩到定光仙的肋下两寸,狠狠的一碾,那定光仙痛极,终于呼出声来。

    “莫,莫踩我神阙穴!”他喘着粗气,双手握住杨戬脚踝,却怎么都挪不动,只好垂下手,乞求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踩死我也没用……是,玉麒麟现世的消息是我告诉姜尚的,但天尊如何授意姜尚,我并不知晓,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天尊埋在碧游宫的一颗棋子,对么?”杨戬冷笑,“天下有谁不是他的棋子,哪个不曾被他算计?你为这样的主子卖命,就不怕有朝一日引火烧身?”

    定光仙的面上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容:“说到引火烧身,我想你可能还不晓得,我们作傀儡的,迟早都要被烧,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回有三个人给我垫背,我倒也不亏……”

    这话不对劲!

    白珞猝然想到方才的兔傀儡,来不及分说,上前一把拉住杨戬,才退开三步,定光仙的肚子上“呲”的冒出一簇火苗,焦黑的痕迹蚯蚓一样爬满全身,肋骨“啪啪”爆开,竟都是一根根竹篾!无数点火星流萤般四散纷飞,才刚熄灭的废墟哪堪这下,登时烈焰腾空,烧成了一道火墙!

    热浪灼灼,杨戬屈指望空轻弹,霎时间水雾迷空,清清凉凉的遮住了他们二人。白珞被杨戬护在怀中,默默思量着那傀儡的话意,忽然扯住杨戬的手叫道:“不对,他说的是三个人,三个人垫背!”

    还有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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