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幽暗的帷幕轻轻掀动，青溟湖上空的云朵却乱流一般翻涌。
心旌，神摇。
杨戬愣住——这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想起那些甩不掉的噩梦，午夜惊回，失去至亲的痛楚恍然如昨，摧折心扉。
可眼前明明不是梦……
他下意识的望向玉虚宫之巅，那里流火赤云耀目生辉，初生的红日隐在金顶玉阙之后，把整座宫殿都罩上了血红的阴影。
不好！
杨戬的心一凛，转身便走。
“去不得！”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杨戬失色：“师父！”
玉鼎真人胡须蓬乱，双眉紧锁，连往日五彩纷呈的八卦紫绶仙衣都似乎褪了宝色。
“因缘前定，不可更改，执意逆天，只会让你堕入魔道！”
“可是灵珠子……”
“她既然入了这局，便不再是灵珠子了。”玉鼎真人轻轻摇头。
棋局么？
杨戬的心直直向下坠去，仿佛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想起了满身血污的母亲，在被带走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三界众生，俱是天道之棋，前缘已定，人力岂能违抗？”
不可言说的痛，如荆棘般在心间恣意生长，这一世，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可是每一次，他们都叫他不要逆天！
“做人太痛苦了……成魔吧，成魔便无须做人，成魔便可以逆天！”
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问道。这声音暗哑低沉，绝不是杨戬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却似乎早已听过了上万遍，仿佛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深深埋在了杨戬的心底。
“为了至亲，逆天又如何？！”
杨戬忽然暴喝，玉鼎真人愣住，望着双目血红的徒弟，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
“师父，请恕徒儿不敬——灵珠子与我情同手足，这条命，我杨戬救定了！”
杨戬猛的跺脚，纵地金光冲霄而起，离弦之箭般，向着浸透血色的玉虚宫而去。
“天尊啊，弟子尽力了……”
玉鼎真人跌坐在地，捶胸顿足，像是在哭，仔细看来，那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却又像是在诡谲的大笑。
“天数可算，世事可算，可人心，又有谁能算到？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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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阵！
灵珠子的身法极快，鬼魅般飘开，那紫气堪堪擦过肩头，却只带落了几根青丝。
“雕虫小技。”她翻了个极漂亮的白眼。
太初阁的一切就在眼前。
长长的甬道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水池，池内金波荡漾，无数莲花在其中明灭开合，馥郁生香，异彩纷呈。
甬道尽头是黑曜石雕成的供案，案上一面浑圆的水镜，莲花放出的光芒在镜内交相辉映，任凭灵珠子怎样努力，也看不清那案上摆放的是何物品。
“不让我看，我却偏要一睹真容！”
灵珠子跨进了门槛，紫晶门在身后轧轧关闭，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外头，耳边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
空气静谧安详，唯有那不知藏在何处的“上古秘术”，像一只耐心的野兽，静静地，匍匐在暗夜的角落，等着灵珠子犯错。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灵珠子踮着脚，一步步踏向前方，供案越来越近，上头的物件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是一只纯金宝函，镶珠嵌玉，函体錾刻着海水江崖的花纹，下头仿佛被无形的大掌托住，悬空浮在水镜之上。
封神榜，就在里头吧？
水镜波光潋滟，镜面上古老的经文投射出璀璨的光影，将灵珠子的容颜衬托得愈加粉嫩，宛若一尊完美的白玉雕像，眉眼间毫无畏惧，只有面对未知的兴奋和欣喜。
她慢慢抬起手，摸上了宝函的搭扣。
慢着！
灵珠子忽然停住，诡谲的一笑，顺手拿起供案上的一根线香，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宝函。
“啪”！
函盖轻启，成百上千根的金针自宝函内激射而出，犹如密不透风的急雨！
电光火石间，灵珠子面前猝然多了一朵红云，如影随形，将她身躯牢牢罩住，那金针看似锋利，一撞上红云，纷纷如水滴般坠下，灵珠子本人竟然毫发无损。
“再好的秘术也不过是死的，拦不住活人！”
灵珠子自得的扬扬下巴，收了混天绫，向宝函内探头看去。
就在那一瞬间，淡淡的紫色光晕四散弥漫，如烟似雾，杳杳重重，娇小的灵珠子沐浴其中，一时间竟无法挪动身躯。
“呀！”
她轻轻抽了口气。
那里头是一卷素白的帛绢，弥封完好的边缘，印着一枚细小却清晰的图案。
麒麟。
雪白的鳞片间，隐隐有火焰般的紫光流动，乍一看上去，好像那小小的麒麟活了过来，正张牙舞爪的向灵珠子示威。
这麒麟封印住的，便是封神榜了。
灵珠子睁大眼睛，氤氲的流光遮住她的视线，她想起杨戬说过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涌上来，连心脏都开始跟着颤抖。
必须脱去肉身，方能涅磐成神……
不，二哥不可以涅槃！谁都可以，唯独杨戬不能飞升成神，杨戬是她的二哥，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火星在灵珠子的指尖凝聚，噼啪有声，她慢慢举起那只手，全神贯注的，向帛绢上的麒麟点了下去。
“轰”！
太初阁内雷鸣电掣，小小的宝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亮紫色的华光骤起，被水镜反射，如利刃四出，直取灵珠子的咽喉！
九元真火！
灵珠子疾退数尺，好容易踉跄着站定，一颗心还在“突突”直跳。
这么恐怖的封印，她只在上古秘籍里读到过！
能够催动九元真火的法力，即使在十二金仙身上也实为罕见，所幸灵珠子踏着风火轮，闪避得快，不然早已和那供案上的水镜一样，被光刃切成几块残片。
“还好，还好只是个图案。”
灵珠子拍拍胸口。方才那样大的声响，恐怕已经惊动了天尊，但她如今近在咫尺，空手而回就太可惜了，不若迅速看一眼打开的帛绢……一眼，一眼就够！
她不敢再用手去触摸，唤出了火尖枪，小心翼翼的探向宝匣。
枪尖没入尺余，却仍旧不见底。
灵珠子心里“咯噔”一下，情知大变在即，忙收时，火尖枪却拖不动了！
似乎有一只手，在匣底牢牢拽定枪尖，灵珠子急得掌中出汗，却无论如何挪不动分毫。她咬了咬下唇，抬脚猛地一踢枪身，连匣子挑起，竟在空中划了个半圆。
“砰”！
宝匣坠地，碎如齑粉。
留在火尖枪上的，除了封神榜，还有一只毛团。
那毛团光灿灿、白生生，像极了火尖枪上的长缨，美丽如丝缎的绒毛间，一双紫色的眼眸寒若孤星。
玉麒麟。
灵珠子倒抽一口冷气——道祖们为了防范偷窥，居然在帛绢上封印了一只身负九元真火的上古神兽！
“你你你，我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灵珠子满心忐忑，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岂料她等了片刻，那玉麒麟却只“嘤”了一声，算是回应。
“原来还不会说人话。”灵珠子心头一松，“那也就是说，你还小着呢，对吧？”
她宛然一笑，将枪尖倒转过来，取下那小毛团，试探着用手抚摸，谁知它竟不反抗。
灵珠子大喜：“乖，你让我看看封神榜，过后我再找个匣子，把你们都放进去，有人问起，你就还‘嘤’一下子，万事大吉！”
玉麒麟的小脑袋一偏，躲开了她的手。
灵珠子浑不在意，径直去摘封神榜，食指触到帛绢的一瞬，只听得一声清啸。
紫光铺天盖地，玉麒麟的身形就在她眼前暴涨，长须漫天起舞，如雪花飘散，似冰瀑飞流。
胸口冰凉。
灵珠子低头，看见银亮的火尖枪，没入了自己的左肋。
“怎，怎么会？”
法力在飞速流逝，身体剧痛，痛到连站立都需要花费绝大的力气。
视线开始模糊，灵珠子紧咬牙关，想要奋力拔出火尖枪，却发现自己的那只手，正放出如珠如玉的光芒。
魂魄离体。
玉麒麟盯着她，懵懂的紫眸像两块清透的水晶，它似乎还没明白自己刚刚杀了个人，也不晓得那人的影子为何会慢慢虚化，周身红光大盛，宛若一根烧到尽头的红烛，正努力挣扎着，燃起最后的余晖。
“二哥，我食言了……灵珠子要，要先走一步了。”
细碎的光芒在碎裂一地的水镜间来回激荡，传颂亿万年的经文自光影中升腾融化，封神榜徐徐展开，将灵珠子和玉麒麟一同包裹在内，盘旋环绕，恍若狂澜漫卷的旋涡！
那旋涡越转越快，带起周天碧叶红花，两个缥缈的身影被无数花瓣覆盖，居然渐渐合二为一，忽而一阵风吹进来，旋涡崩散，太初阁空旷得像从未有人来过。
门扉洞开，杨戬呆立在当地。
满目皆是水镜的残片和飘零的花瓣，他却寻不见灵珠子的踪影。
火尖枪的尖端，挑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赤色的光焰在其内盘桓闪烁，像是一个人的心跳，生生不息。
眼眶干涸得发疼，却流不出哪怕是一滴眼泪。
“原来她并不是人身，怪不得三百年来童身不变。”敖烈在杨戬身后轻叹。
杨戬没有回答，只是僵硬的俯身，极艰难的将那宝珠拾起，狠狠握在掌心。
“是他们设的局，对么？”
他的嗓音带着巨大的威压，听得敖烈浑身一震。
任谁都晓得那封印是什么人的手笔，但敖烈不敢说，道祖们的法力如同无边瀚海，除了胆大妄为的灵珠子，还有谁敢轻易冒犯？
“也罢，我便带着你，将这局彻底破开。”
杨戬低低说道，不像是对敖烈，更像是对什么人交代一个承诺。
“你不能！”敖烈急了，“欺师灭祖是大……”
“大罪”的“罪”字被他硬生生吞住，消失在杨戬冷冷的注视下。
那人将宝珠仔细收好，空着的右手蓦然收紧，霎时间银光迸发，一柄雪亮的长刀便握在了掌中。
“他在精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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