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的状态不对。”
执着细木棒,往流音手臂上轻敲了一下,甄素泠声音冷淡地提醒。
流音自刚才起就开始走神,跳舞也不专心,短短时间内已经错了好几个动作,仿佛是有心事,眉头微蹙,一副有所思的幽怨美人样。
若不是见识过她拿针扎人的狠毒,甄素泠几乎就要信了眼前之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她并不关心流音的所思所想,只是叙述事实般,不带任何感情道,“今天的融入状态很差,提前下课,等你明天恢复了再来。”
流音听完这话沉默了几秒,也没有勉强,抬眸看了眼甄素泠,双手无意识地交叉着,轻轻点头。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金铃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哎我说你,怎么一点规矩不懂,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一个声音倔强道,“凭什么流音能来,我就不能?”
金铃还要再拦,却被柳柳低头躲过,紧接着胳膊上就挨了她一下,金铃捂住胳膊,气愤道,“没教养的小蹄子,不是说了,主子是不会答应你的吗,你这还犯的哪起子的贱?”
柳柳充耳不闻,推开金铃的手直接就往里冲,金铃反应过来在后追赶,可不知道柳柳是吃了什么,卯足了劲的跑,跑的飞快,让她愣是没追上,等喘着气跟进房内,就看到房内只有甄素泠一个人,柳柳神情木然地朝着她走过去,突然噗通一声跪在甄素泠面前,昂起头,脸上涕泪横流。
“甄小姐,求求你教我跳舞吧,以前是柳柳不对,说了太多腌臜话,让你不喜,以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我就是你手里的一条狗,你让我冲东边叫,我绝不朝西边跑,”说着,她抬手抹了一下泪,声音哀绝,“我娘风寒入体,昨儿没熬过去,没了,老爹又不顶事,净爱赌,家里一年到头没个嚼用,可怜我幼弟才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大冬天的我爹就给他穿了件单衣,冻得他嗷嗷直哭,这不是要活活冷死他吗?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以后柳柳当牛做马,必定报答你……”
柳柳的神色不复前几日的愤忿,只是流着泪一个劲儿的给甄素泠磕头,求她答应。金铃本应上前阻止,可想到那回无意中看到年幼的柳柳跟家人偷偷见面,脸上现出的那种快乐和满足,瞟了眼主子的脸色,犹豫了。
我不是原谅了她,只是这小蹄子刚死了老娘,哭哭啼啼的着实可怜,也不好这时上手撕扯她,更何况最后答不答应,要看主子的意思,若是不答应,我再轰这小蹄子出去也不迟。
金铃这么想着,随即沉默下来,垂手侍立在旁。
甄素泠耐心地听完她整个哭诉,这才抽空瞧了眼柳柳。柳柳的眼睛肿的跟两个桃儿一样,红通通的,看上去可怜极了,整个人成了一束被秋霜打蔫的柳枝,枯萎,皱缩,毫无水分。身上的活力似乎被娘亲去世的消息也一并带走了,心死如灰,又不得不为了幼弟而苟延残喘。
面对这样卑躬屈膝的柳柳,甄素泠十分稀奇,可稀奇归稀奇,有一件事她仍是万分疑惑,因此直视柳柳,眯着眼睛询问道,“你娘不幸去世,我非常同情。可是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想跟我学舞可以,必须给现银。你可怜,你娘亲死了,所以我就得教你?难道我欠你钱了?还是说老天爷规定,谁可怜,我就得责无旁贷地教谁?”
旁边幔帐中传来一声轻笑。
柳柳只顾着留意甄素泠的反应,并没有注意到那道微弱的笑声,听完甄素泠的话,她死死咬着唇,拼命摇头,焦急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以后绝对会还钱的,只是求求你先记账,不要这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甄素泠干净利落地截了话头,“可我只要现银。”
说完,她瞥了眼金铃,对她吩咐道,“把她弄出去。至于你……看守不当,一会去檐下罚站一个时辰,好好反思己过。”
金铃低声应了,拖着挣扎不休的柳柳向外走,柳柳见没了希望,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金铃的手背,令金铃顿时一抖。
被人挟着腋下往外拖,柳柳不甘心地偏过头死死盯着甄素泠,见她面色依然沉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同时她撕心裂肺的叫道,“甄素泠,我恨你!我恨你!明明你伸出手就能救我的!为什么你这么铁石心肠?你以后会有报应的!我咒你……”
后面的话被金铃捂住了嘴,再也听不到了。
柳柳被扔了出去,金铃也去了檐下罚站,屋里只剩下甄素泠。这时,流音掀开层层幔帐,从内室绕出来后,嘴角明显上扬。
她鼓了鼓掌,姿态翩跹如蝶,“真没想到甄妹妹一诺千金,承诺的事完成的令人无可指摘。”
甄素泠没说话。
流音见她不开口,转眸想了想,立即了然。从袖袋中掏出银两,微微低头,将优美的脖颈线露了出来,“两次的拒绝费,请甄妹妹笑纳。”
甄素泠接过银两,表情满意,“你放心,答应了的事,我当然会做到。”
流音勾起嘴角,眼中笑意泄出,眼尾的曼珠沙华沾染上几分笑意,赤红花朵似火一样灼灼燃烧。
甄素泠敏感的察觉到,流音的心情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好了。
“我也不打扰你,就先走了。”
将要踏出流水阁的时候,流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着坐在摇椅上悠闲喝花茶的甄素泠,柔声问,“甄妹妹,你觉得,该如何超越一个人?”
甄素泠看了流音一眼,“当然是比那个人更勤奋,更舍得吃苦,有朝一日当然可以超过她。”
流音听罢若有所思,冲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甄妹妹言之有理。”
说罢就走了。
贵小姐果然是贵小姐,跟她们这些泥泞中爬出来的渣滓想法迥然不同,该怎么压过一个人一头?
回去的路上,流音无声又肆意笑了起来,接着表情倏地阴沉下来,追赶实在是太累了,当然是把前面的人给拉下来,然后再一脚将她踢进泥里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啊。
她的舞,在甄素泠没来的时候,一直就是彩绣坊第一,当之无愧的头牌,现在她既然已经成了花魁,又怎么能容忍有人踩着自己的脸登顶,接受众人的敬佩和艳羡呢?
所有的荣耀,都应该是她流音的才对。
“主子,你觉不觉得流音今儿有点奇怪,奴婢见她那样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毛毛的……”金铃受完惩罚回来,替甄素泠斟上茶,语气小心翼翼的。
甄素泠毫不在意,“她虽心机深沉,可心眼狭窄,成不了大气候。”
金铃仍然放心不下,“主子,花坊里脏臭的手段多了去了,奴婢也是怕你防备不过来,哪天中了招就晚了。”
甄素泠听完,摸了摸金铃的头,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花坊里的手段百出,那你记住了,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说完不待金铃反应,仰头冲外面叫道,“柳柳!”
金铃惊疑扭头,只见之前还哭的肝肠寸断的柳柳,笑嘻嘻地就跑了进来,她抓了两下自己的脸,看了眼甄素泠,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轻易开口,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那,等着吩咐。
甄素泠见她这番作态,语带赞赏,“长进了,知道在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说话了。”
说完,她自袖袋中拿出之前流音给自己的银袋子,从中取了三分之一的分量,扔给柳柳,“这是你该得的,想买什么,就去买吧。”甄素泠看了眼柳柳被冻疮侵蚀的手指,“你现在恐怕最需要一罐冻疮膏。”
柳柳笑着应了,没说买,也没说不买,甄素泠挥挥手,表示柳柳可以走了。
金铃看到这,再笨也明白过来了,原来她们刚才是在做戏!为的就是蒙骗流音,好让她痛快掏钱。
只是金铃心中震惊不已,柳柳刚才那歇斯底里的样子,竟然是假的?并不是感情的自然流露?
她下意识叫住了柳柳,“柳柳,你娘……真的死了吗?”
柳柳扭过身,脸上笑意未散,她拿着银子用衣服珍惜地擦了擦,语气自然,“真的死了啊。”
“那你……”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柳柳歪头看着金铃不理解的目光,理所当然道,“我被他们卖了啊,那他们死不死的,跟我还有什么关系?而且……”她说到这里,脸上笑意加深,“当初可是为了弟弟那个小臭虫能吃饱饭才卖的我啊,现在那女人凄惨地病死了,我爹又是个夯货,她一直当命根子疼的小臭虫说不准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就得下去陪她了,嘻嘻。”
最后两个嘻嘻,听得金铃毛骨悚然。
反倒是甄素泠,拍了拍她的肩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金铃,你很敬爱父母,有些人可就不一样了。”
金铃恍恍惚惚的点点头,然后出去了。
她刚出去,一道白色残影逆着雪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速度极快地射|进了屋子,叮的一声插|进了甄素泠身旁的木柱里。
甄素泠稍稍偏过头,看着这份距离自己不过三寸的“礼物”,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它拔了下来。
那是一柄寒光照人的匕首,上面别着一张信纸,信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小猎物,今晚一定要等着我啊。
啊字的后面还画了一个鲜红的,歪歪扭扭的笑脸,那字似乎是有人用指头沾着什么东西写出来的,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干涸了的血腥味。
甄素泠看完,心中不禁暗骂,这头畜生!
骂完,她情绪冷静下来后,唇角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笑,来吧,都来吧,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至于猎物?今晚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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