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林里大小不一的牛皮红鼓被摆成了特定的形状,飒飒寒风卷走虬枝上的白梅瓣在半空中打着旋,令人恍惚看见春日回暖,风吹梨花怒绽,无限慵懒春意的场景。
甄素泠行走间带动一串清脆铃响,一直走到梅林中间才停下脚步,那里放置着一架足以容纳一个柔弱女子躺倒下去的大鼓,她踏上红鼓,走至皮质旧黄的鼓面中间,闭眼侧卧了下去。
这时,吴音醉的调子蓦然响了起来。
流音一眨不眨的盯着鼓中侧卧之人,想看甄素泠会如何去表达这首媚曲。
婉转柔顺的前奏自笛音中缓缓流泻,多情美貌的神女也即将遇见她心仪的郎君。
甄素泠因笛声慢慢睁开眼睛。
流音所看到东西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变化,鼓点轻拍,她见到了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虚无幻境。
一抹白梅魂感天孕育,絮雪飘落的某一天,她睁开了双眼。
新诞生的神女眼中充满了懵懂,眨着眼半撑起身子,歪头打量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她什么也不懂,内心却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在她起身环顾四周,无意伸出手接住了一枚落梅瓣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吴音醉音调渐渐急促,即将达到曲子的第一个小高|潮。
雪中世界里,红衣精魅似有所感,手臂弧度渐柔,手腕下沉的同时跟玉指间塑出一个令人惊叹的优美弧线,神情也随之一变,再次抬眸,眼中似乎有着似有若无的小钩子,勾的看客心里发痒,她的表情也产生了种难言的魅惑,似乎在希冀什么,却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只能陶醉于无边孤寂的梅林与万年沉默的飘雪,一双雪白赤足弯曲,好令身体能舒展的更开,伴随着时有时无的铃铛声,脚步不停变换,旧红衣裙旋出一圈圈肆意的涟漪,复又消散无影,鼓点发沉,与笛声默契地融合在一起,每一下拍击,都仿佛重重地打在人的心膜上。
懵懂天真的神女在靡靡乐音的不断鼓吹中,产生了清晰的、难以向人诉说的羞耻欲念。
咿咿呀呀的乐声伏在人耳边低语,态度暧昧不清,神女面色似抗拒,似沉迷,最后微微垂下眼睫,娇躯发抖,焦虑于自己心中不停生长的难堪恶念,刚想要抵抗,偏过头却看到了那令她朝思暮想的郎君。
一眼动情。
红衣精魅下意识低眸抬袖,半遮住脸不让男子窥伺容颜,自己却又忍不住悄悄探出头去,偷看那个早已令她芳心暗许的恩客,于是乐曲的软语媚声更浓,甚至隐含催促,清冷的精魅被乐音缭绕地动了情,在脑中勾画出一副将来与郎君携手的美好画卷,她不谙世事的一双黑眸中,慢慢燃起了火焰一样的渴望。
决心已下,誓不回头。
调子登时就是一变,乐音缠绵激烈到了极点,咚咚咚咚的鼓点也紧随而后,就像春心萌动的女子在面对情郎时,胸腔中那颗剧烈跳动而无处藏身的心脏。
神女表情热烈,望着郎君所在方向脉脉含情,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似在无声邀请,但又坏心眼地就是不主动开口,只是更加卖力地绕腕作势,玉足在大小不同的鼓面上来回跳跃,柔软身段尽情旋转,殷红裙摆好似花期繁盛的海棠,灼灼逼人,吐蕊燃春。
再次跃回中间大鼓的位置,红衣神女不再前进,反而开始有技巧性的步步后退,仿佛她前面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似的,然而她媚眼逐渐变弯,表情也像极了偷腥成功的小猫,甚至嘴角都缓缓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曲调变缓,有人终于入饵了。
恩客伸手想要抓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妖女,可鬼机灵一个旋身就快速躲过了这场水到渠成的袭击,她脸上的表情还挑衅般的表达着——来呀,继续。
情形瞬间颠倒过来,恩客尤不死心,接二连三的出手,却都扑了空,小妖女的身子也越旋越快,就在恩客有些丧气的时候,这鬼机灵竟然再度一个旋身,将全身半倚在恋慕的人腿上,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令本来心情忽上忽下的他一瞬间感受到了心满意足。
美人在怀,神女的眼神缠绵得意,情意如水般轻柔流淌,她忽闪着睫毛,似不安似期待,方才还大胆挑逗,可现在如同乖顺的绵羊,垂头等待着情郎的主动。
一切已经水到渠成。
鼓点与笛声随之而停,舞蹈如同开始那般,余味悠悠地结束了。
直到乐曲结束,流音才回过神般摇了摇头,恍惚的面色渐渐消失,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她左右扭头查看周围人的神色,全都被甄素泠的舞姿所摄,均还一脸梦幻的沉浸其中,包括雾娘这个看得面红耳赤的叛徒!
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
还不是装模作样!心里恶意满满地想着,不就是婊|子有情嫖|客有意?装什么痴心恋慕劲呢,甚至还将买欢行为明晃晃地美化成两厢情愿,情不由衷,呵,惯会粉饰太平。
脏污被藏的一滴不漏,似乎她真是雪中洁白不染的白梅,不过是心眼颇多的贱|蹄子耍了次心机罢了。
流音的手紧紧攥着袖摆,面上隐隐扭曲。以往她一直是那个屡屡领先别人,享尽众人羡慕嫉妒的人,风水轮流转,现在她终于也体会到了不甘的滋味。
跳吴音醉的时候,甄素泠是高贵可亲心思多变的神女,下了鼓台,她再度变回面色淡漠,性子沉静的贵小姐。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比别人领先一头。
哪怕甄素泠说她只学了五年的舞,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们完全想不到,吴音醉还可以这么跳。
展示柔媚的身段,脸上神色|欲拒还迎,表达出隐隐渴望还不够吗?甚至舞乐结束,有人揣摩不准恩客的脾气,只会选择较为保险的做法,半是倚跪在恩客脚下,乞求似的抱住他的腿,抬头时面色柔弱,眼神却欲言又止,挑逗不休。
这个法子是流音独创,她用这招俘获了不少男人的心,令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是现在,流音只觉四周的人好似都在有意无意地拿冷眼瞧她,有了珠玉在前的对比,她们仿佛都在嘲笑她的迫不及待以及不知羞耻。
明明没人说话,她脸色却涨得通红。
红衣美人踏着风雪一路而来,众人不自觉的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难堪的感觉,在甄素泠伏在自己耳边低语的时候,表现的最为强烈,整个人都如同被烈火灼烧般难以忍受。
“现在你告诉我,究竟谁才是小雏|鸡,嗯?”
偏冷的音质不急不缓地询问,明明语气温和,可流音听了身子却微微发抖,“抱着恩客的大腿,哈巴狗儿似的乖顺,脸上含羞带怯,可心里……真的舒服吗?”
雾娘不过是个引子,真正对她有强烈敌意的,还是这位以柔媚著称的花魁。
“你——!”流音猛然抬头,手指指着甄素泠,婉转的嗓音因陡然拔高变得有些尖利。
这跟柳柳态度如出一辙的反应,甄素泠处理起来驾轻就熟,她表情不变,扭过头看都不再看流音一眼,径直走上高堂,只顾跟花嬷嬷低语起来。
花嬷嬷听完她的话,眯眼看着甄素泠,打量她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有了花嬷嬷的应允,甄素泠彻底没了顾虑,她看着下面变得十分安静的一群人,宣布道,“以后每个月的月曜日到金曜日,每日辰时至巳时,我会来为大家授课,土曜日与日曜日休息。”
说完她顿了顿,然后语气平淡的接着道,“想要艳压群芳者,可以来找我私下商讨,不过……”甄素泠朝她们伸出一只手,五指纤细如玉,“少于这个数不谈。”
五十两?这么高?!
下面一片哗然,有心动者,也有不屑者,她们窃窃私语,均面色复杂难言。
不管众人表面如何,甄素泠已经成功的将她们心中的一潭碧波扰乱,至于结果,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重新穿好罗袜棉鞋,披上斗篷,等出了冬暖阁的门,金铃看着甄素泠的侧脸,目带担忧地问道,“主子,咱们还去莳花处吗?”
甄素泠穿着单薄的在雪地中跳了一曲,身子刚被温养的好了点,现在怕是已经撑不住了。
甄素泠踩在雪中脚步微虚,面色也有些发白,闻言摇了摇头,“今儿先不去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是土曜日,正好休息。
两人快走到流水阁时,甄素泠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方块状的东西,递给金铃,“回去了把这东西扔到炭盆里烧了。”
金铃不敢怠慢,应了声连忙接到手里来,这似乎是一块被人剪下的绣帕残块,绢面上绣了个骨气洞达的“泠”字。
好端端的,怎么将帕子剪了?剩下的……又去了哪?
金铃仅仅只思索了一瞬,就又将疑惑不轻不重地放下了——主子的事情,自己听吩咐就行了,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
同一时间,那缺了落款的绣帕被人自手中抢走,夹在两指间细看,他目光不怀好意地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人,语调戏谑:
“十二,坊里的哪个姑娘塞的?怎么还把名字给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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