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
司仪高昂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灵堂里上蹿下跳,余音绕梁,却盖不住灵堂正中央那口黑压压的双人棺材散发出的沉寂。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对年龄不过半百的中年夫妻。
据说夫妻二人夜里相互依偎,睡着以后就再也没醒来。
没有谋杀没有殉情,是自然死亡的。
虽说两夫妻手拉手入黄泉,也算一种圆满,但前一阵子还鲜活健谈的两个人,一转眼就撒手人寰,变成了矮桌上受人跪拜的黑白照片,实在让人感叹。
更可怜了眼前这个刚参加完高考就没爹没娘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真是造孽哟,老王跟四妹儿咋就这么狠心丢下你不管呢,别难过啊,爸爸妈妈虽然不在了,但还有叔叔阿姨,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们知道吗。”
“嗯,谢谢叔叔阿姨。”
“客到,家属谢礼。”
“家属谢礼。”
“家属谢礼。”
“家属谢礼。”
……
众人眼里的‘可怜孩子’——楚默,此时正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腰像招财猫的手一样不停地做着抬起下落的机械动作,比招财猫还悲催的是,他的腰不是塑料的也不是铁打的,而是人肉的,一连三天的磨损,年轻力壮的翩翩少年快要变成直不起腰的糟老头。
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屁孩儿,离了爸妈的照应就不能活。
相反,他自力更生,经济独立,5岁时就会摆摊赚钱给老爸分红,到18岁时,已经在TB网站开了个风水宝店做得风声水起,月入过万,经常给老妈买漂亮包包和衣服。
除此之外,他还继承了老爸老妈最优良的基因,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未来的人生势必开挂如芝麻开花。
就算倒了血霉不幸破相、破产,也还有老爸老妈留给他的大笔遗产,坐吃山空也能吃到下下辈子。
所以,他哪里可怜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面对长辈们的关怀,楚默还是得乖乖磕头道谢。
六月的艳阳从东升到西落,又是一天快过去了,本以为不会再有客人,楚默正打算起身给自己找口水喝,却又听司仪大叔喊道:“客到——”
灵堂里又来了一行人,楚默赶紧叩首回礼。
礼毕,没等他直起腰,就有一只宽大的手掌沉沉拍在了他肩上,中年男人的声音沉闷感慨:“好小子,别太难过,让你爸妈放心地走。”
楚默抬头看清来人,顿时鼻子发酸。
是韩二爷和他的家人。
韩二爷名叫韩彻,和楚默死去的老爸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虽然后来两家人离得远,一年顶多见一两次面 ,但今天这样的场合,总让人倍加伤感。
“二叔,二婶,峰哥,海哥,路上辛苦了。”楚默压着嗓门儿招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走调,随后目光移向韩彻身边正哭着抹眼泪的中年女人,神情变得疑惑。
这个女人虽然哭得很伤心,但他却不认识。
韩彻见状,轻轻揽过女人的肩宽慰,同时介绍:“这是我妹妹,你三姨,也是跟你爸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之前一直住A市,所以你们没见过。”
“三姨。”楚默从善如流地喊。
韩嬉哽咽地点点头,没能说出话,低头继续抹眼泪。
韩彻又侧过身,拉着身后人的手臂,把她拉到楚默跟前道:“这是牵牵,你三姨的女儿,和你年纪差不多大。”
楚默这才发现原来一行人里还有个女孩儿。
他抬头望眼前的人,大概是因为对方站得太近,竟然只能看到两条包裹在黑色牛仔裤里的腿,笔直、细长,几乎占据了他所有视线,等对方局促地后退两步,才看到她黑色的衬衫,精巧的下巴,以及鹅蛋似的脸。
她高高瘦瘦的,马尾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脂粉修饰,清秀白净,眉毛倒是挺浓,根根分明、有条不紊地排列着好看的弧度,微微皱起的眉宇间透着寻常女孩儿难有的英气和坚韧,只是细长的睫毛下,半睁半闭的眸子闪着星点一样的光,清冷、疏离,就像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
嗯,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高冷。
鬼使神差的,楚默脑子里竟然冒出了老妈的临终遗言:儿砸,别整天只想着做生意,要赶快找个姑娘谈恋爱知道吗,单身狗挣再多钱也没人帮你花,多没劲啊。
傅棠衣毫无准备被自家二舅拉到楚默跟前时,正盯着灵堂里的双人棺材好奇。
因为那口棺材是半旧的,明显是很早就定制好的,难道谁还会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对夫妻会死在同一天?
然而好奇很快就被惊讶取代。
脚边的男孩儿五官生得极好,迷离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是许多女孩子都比不上的俊秀 、漂亮,只是惨白的孝服披身,再加上长时间的熬夜,让他脸上血色全无,眼里浮满了血丝和泪光,模样看起来实在憔悴、柔弱,能从人眼里刺到心坎儿里。
对视不过三秒,傅棠衣就不忍直视地挪开眼,脑子里找到了最贴切的形容词:可怜!可怜的美少年!
错愕间,她面部紧崩的肌肉不露痕迹地动了动,生硬地开口:“节哀顺变。”
男孩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后才道:“谢谢。”
“……”
不知道为什么,傅棠衣总觉得这可怜的孩子最后看她的眼神有点怪。
大概是因为悲伤过度导致眼神呆滞,她想。
天色已经黑透了,负责操办丧事的大叔进灵堂张罗最后一批客人到院子里吃晚饭。
为了不在非常时期给主人添麻烦,大家都非常配合安排。
一阵简短的寒暄之后,傅棠衣扶着母亲和韩二爷一家人出灵堂,不料,刚到门口,却见一个白白胖胖,看起来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小跑着挤进堂屋,凑到楚默跟前大喊:“坏了!坏了!团长,网上有个龟儿子骂我们是骗子,卖假符,还给一星差评,咋办啊?”
楚默布满血丝的眼顿时瞪得快要凸出来,但嘴却紧紧闭着,一个字也没说。
“在看什么?”
见傅棠衣盯着屋里不动,韩嬉忍不住问。
“没什么,走吧。”傅棠衣摇头,扶着韩嬉朝院子走。
她虽然表面若无其事,但心里却疑虑重重。
因为刚才那个小胖子根本不是人,而是只鬼,韩嬉看不到他,更听不到他,说了也没用。
只是楚默,不仅看得到他,似乎还跟他很熟……
傅棠衣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他们一眼。
楚默对小胖鬼的怨声充耳不闻,目不转睛盯着门外,眼看傅棠衣已经走了几步又回头 ,他立马神经一绷,连生了锈的腰都挺直了几分,全然一副挺胸收腹的好学生模样。
不过遗憾的是,对方回头不过几秒,就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转回去了。
见人走远,他的腰就跟没了胶原蛋白的眼皮似的,又拉耸了下来。
“团长,你看啥,我跟你说话呢。”
小胖鬼不甘寂寞,蹲下身,顶着一头卷成菜心的头发在楚默眼前晃,圆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眨。
楚默见对面的司仪大叔也收拾好道具去院子吃饭,这才回头不耐烦地瞪着小胖鬼,压着嗓门嘶嘶地说:“没看我给四妹儿、老王守灵吗,天大的事儿也给我放一边,差评算个屁 。”
小胖子委屈得撇嘴,嘴角陷在肉嘟嘟的脸蛋里:“明明是你让我帮你盯着,有情况随时给你汇报的。”
“汇报也得看时机呀 ,我都没爹没妈成孤儿了,哪顾得上生意。”
小胖鬼见楚默越说越来气,疑惑地搓鼻子:“但你昨天晚上送四妹儿跟老王入地府的时候明明说了,只要他们一起投胎转世你就放心,你还笑得很欢喜,跟他们保证说以后要过得开心,怎么今天就还发脾气了,难道你是骗他们的?”
“……”
楚默看这小胖鬼一脸懵懂无辜,觉得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撒手:“行了,我知道了,等明天我妈老汉儿下葬了,我就处理店子的事,你找小花玩儿去,别来烦我。”
“那好吧,我回家找小花了 。”
小胖鬼三步一回头,闷闷不乐地出了灵堂。
他的确不太了解楚默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因为他一出生就是只鬼,没做过一天人,对人类错综复杂像一团乱麻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楚默的父母就出殡了。
清瘦的少年捧着父母的遗像走前面,亲朋好友们跟在棺材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拉了长长一路。
然后下葬,盖土,立碑,持续了几天的葬礼也就这么落幕了。
傅棠衣跟着家人与主人道别之后,就匆匆忙忙踏上了回家的路。
本以为那个俊弱的男孩儿在记忆里不过是昙花一现,却不料半个月后,又见到了他,而且还是在自己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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