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两人相安无事。
穹天身上有伤, 他照旧是搂着他的睡的。
穹天的伤没叫任何人知道, 每日仍然是江梓念给他处理的。
而于此同时, 穹天还将重华宫上下一干的事务全然交给了江梓念。
东阳君曾经那般想要魔尊的掌印,最终他没能得到,但最后, 他却得到了这魔后的掌印。
穹天当着所有魔族的面,宣告一切事务皆由他代为处理的时候, 江梓念的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江梓念问他“你为何还能信任我”
时隔了太久, 江梓念垂下了眼眸,却还是想问他,道“你不怪我么”
此事一提, 顿时两人都怔然了一下。
这件事从前便是一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道狰狞的伤疤。
此刻, 江梓念却偏要将其揭露开来,赤裸将其丑态展露出二人面前。
穹天看着江梓念, 此刻竟也微微沉默了。
良久, 穹天才伸手, 轻轻抚了抚他的乌发。
他抿唇,金眸之中倒映着些许浅浅的涟漪。
“我怪过你,但我从未恨过你。”
这话一出,江梓念亦不由得抬眸看着他。
从未恨过
穹天道“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罢了。”
他相信他自己识人的眼光, 相信他自己的直觉。
“因为你是东阳。”
“所以, 我给你一次机会。”
“只有这一次,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江梓念看着穹天,他看见他眼眸深处那一抹的幽暗,江梓念想起了自己与这人的太多事。
穹天将江梓念略略按在了自己胸前。
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他道“我怎么会恨你。”
“你是东阳啊。”
这一语中,似是蕴含着太多的温柔。
是穹天所独有的温柔。
江梓念看着穹天,继而也慢慢地点了点头。
日子平淡而静谧,但这等安稳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过多时,敌军就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进攻地比上次更加猛烈。
穹天带领着十万大军却依旧与其僵持不动。
上一次的失败却并没有丝毫磨灭敌军的士气,反倒越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底下各地魔界首领竟有一半都领兵前来了,这等大规模的叛乱,在原世界是并没有的。
在议事大厅内,穹天领着众魔一起商议事情。
穹天令江梓念与他们一同迎敌征战,但有很多人并不赞同。
“东阳君曾背叛过主上,主上如何还能对他再次委以重任”
此话一出,当时厅堂之内便瞬间寂静了下来。
穹天的面色亦是瞬间沉了下来。
那些魔族的武将都是些心直口快之辈,此番听得有人提起此事,竟是纷纷复议,丝毫不在乎穹天越发难看的面色。
但还没等穹天说些什么,江梓念却已然先站了出来。
江梓念担任魔后以来的这些日子,他为人一向低调,从不穿华衣,亦不见什么架子。
此番征乱,他身上与他们一样穿着盔甲,身上亦是沾染着敌军的鲜血。他的墨发有几缕垂在耳畔,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宛如夜中明珠一般。
东阳君生的极美,这种美哪怕处在如今这等艰苦的环境之下,他亦是同所有人一样灰头土脸,但仅仅露在外头的那一双眼睛却也能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这一站出来,不过稍稍往前了几步,大厅之内便顿时噤了声。
江梓念略略扫视了一番众人。
他并无甚特别的举动,但只一眼,却足够让人看到他身上足以与穹天匹及的凌厉气场。
许是自江梓念重生以来,他一向是十分温和且低调的,也几乎是寡言少语,不见他说什么话。只是常听人说得他的容貌绝色,众人竟都有些忘了,这人之前也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强者。
他站在穹天身边,穹天孤傲阴戾,他清傲冷冽,两人竟还当真有几分相配之感。
江梓念微微抿唇,道“我如今乃是魔界之后。”
他声音清冽,但听到众人耳中却只觉得微微一震。
江梓念看了一眼方才那个最开始反对的魔将。
他道“无量尊者如何敢直呼我为东阳君”
此言一出,那个魔将面上顿时怔了一下,他嘴里讷讷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江梓念却已不再看他,他又略略看了一番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他道“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不再是东阳君了。”
“我的身份乃是魔族之后,我誓将守卫王宫,爱护将领。”
“我亦势必会与你们一同作战。”
“无论诸位相不相信,我都希望诸位记住,我是你们的魔尊亲自选的魔后。”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寂静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拢在江梓念的身上。
“他说得没错。”
穹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魔后位同魔尊。”
淡淡的一句话,却已然足够说明,穹天对此事的态度。
穹天从一旁握紧了江梓念的手,他道“此话以后休要再提。”
如此,这事才被揭了过去。
后来,征战途中,险象迭声,但江梓念亦不曾有过埋怨或是不耐。
江梓念十分沉稳,无论多么险峻的情况下,他都能极为冷静地对事情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分析。
这一点,有时候,连穹天都不及与他。
修为到了穹天这般的境界,有时候是能够略通天意的,但江梓念却靠得却并非什么玄奥的算法。
而后穹天有一次问江梓念,江梓念这才说,这乃是人界中的兵法。
穹天是魔,他对弱小的人类向来是有些不屑的。
他听闻江梓念所言兵法之后,便要江梓念对他细细说了,他这才深感人类的才智之高深。
那些弱小脆弱的人类却又能想出这么多精妙的作战之法,穹天回去后便派人取来人界的典籍细细品读了起来。
但同时,他心中却也生出了几分疑惑,东阳也是魔族,他为何就对人类的这些东西这般了解。
穹天又不由得想到,消失的这些年,他去了哪儿
穹天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却只是先将这些疑惑压了下去。
而众将见江梓念并无二心,日渐相处之中也便与他有了几分信服。
这一场战争中,江梓念是当真没有二心的。
他希望能偿还穹天些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亏欠穹天了太多。
这样的战争,他之前与穹天一起经历了太多,只是这次,虽然他已然尽力,却还是与敌军僵持不下,难以一举反击成功。
在一次小战之后,江梓念率领的几支军队不敌对方强大的进攻,竟是节节退败,被敌军逼至了一片小树林内。
他在里头被困了三天三夜,穹天带兵来救助之时,江梓念只见其一双通红充斥着血丝的双眼。
穹天一上来便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力度勒地几乎让江梓念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梓念看见了穹天眼底的乌青,他心下亦是微微一动。
当天,穹天带领着将领在山林内过了一夜。
洞内,江梓念为穹天之前的伤换药。
江梓念只见其旧伤未愈却又添新伤,他心下亦是不由得有些涩然。
穹天只觉得江梓念的手指柔软地轻轻触在他伤口处,动作轻柔,似是生怕碰疼他一点。
穹天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
他道“东阳,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江梓念替他擦药的手微微一顿,他并未说话。
他看见穹天刚换过的纱布上浸染了血,那原先的伤口又迸裂开来,江梓念只好又给他重新换了一次。
“不,是我对不起你。”
江梓念这话说得极为突然。
穹天以为他在说那件事,但只有江梓念知道,他说的不光是那件事。
江梓念知道,他的到来,给这里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如今穹天所经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到来。
这一战,如今是胜负难明。
就算在原世界,这一战确实是穹天赢了,但是如今江梓念却不敢确信了。
而若是他输了,对未来的那个穹天又会有怎么样的影响,江梓念实在难以预料。
来这里这么久以来,江梓念曾无意碰到一个道人。
那道人对他说,世间一切都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真做假时,真亦假。
江梓念思索了许久,都不曾明白其意,但如今,他却好似又有些明白了。
他初现于弱水。
他所在的一切地方唯独那弱水他不可去。
若是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或许突破口便在哪里。
轮回镜将他传送到这里。
这个世界自动补全了他的存在。
若是他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许这个世界也会自动抹去他的存在。
那么,他对这个世界所造成的一切影响或许就都会消失。
连带着未来世界的穹天,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
于是这夜,看着穹天背上交错的伤口,江梓念看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他心中忍不住微微触动。
穹天并未应答他方才的话。
江梓念给他静默地处理着伤口,只剩下细碎的噼啪篝火声响。
两人之间,一时气氛良好。
不知过了多久,江梓念却见穹天忽而看向他。
一双金色的眼睛在篝火之中微微闪烁。
继而,穹天又微微别过眼去。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江梓念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穹天对着上他的脸。
他面上略带了些高傲与著定。
“东阳,本座甚是喜欢你。”
他看了一眼江梓念,继而便没有再看他。
江梓念这才想起,成亲之前,他确是曾经问过穹天这个问题。
江梓念忍不住看了看穹天。
穹天垂眸,侧脸看上去甚是淡定与沉静。
但江梓念却发现他耳朵红了。
江梓念心知穹天的脾性,见他如此,他面上亦是不由得微微弯唇。
“你当真喜欢我”
穹天看了他一眼,道“本座何时说过谎话。”
说这别过眼去,江梓念只见他耳垂又红了几分。
江梓念深知穹天的脾性,亦知这番话对他而言实在太过于难得。
沉默了一阵子,穹天又忽而抬眼看着他。
穹天握住了他的手。
他红着耳朵,面上偏要故作淡然地对他说“我会对你好的。”
江梓念看见了他眸中极深的一抹情意。
他看见了他的认真。
江梓念只觉得那手中的温度,竟直接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分不清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温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但不知为何,穹天这幅神色,却让他脑海中的某处,忽而猛地一动。
他只觉得他那混沌的记忆中忽而有什么清晰了起来。
仿佛穿越了太多的时光。
他忽而便记起了谁人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带着淡淡的矜傲与冰冷,唯独看着他时眼中会荡起温柔的笑意。
但那双眼睛只在他眼中出现了一瞬间。
他看着穹天赤金色的双眸,忽而便觉得心中微微一动。
不知为何,心中便忽而升起了一股酸涩。
那种有些某名的感情仿佛早已残存于他的体内很久了,直到现在才忽而渐渐流露了出来。
但江梓念感觉自己心中空荡荡的,虽然酸涩,却又好似始终少了点什么。
两人十指相交,伴随着细索的篝火声,渐渐入睡。
天光刚亮的时候,便听得外头响起了一阵兵戈之声。
不过一瞬,两人便已去得洞外。
果见敌军来袭。
穹天亦是面色微沉。
双方在这林内交战了几日,此处隐蔽,那敌军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穹天带领的兵队都在南边,此番带来的队伍太少。
敌军人数众多。
铺天盖地的魔兵,显然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两人拼死这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原先带来的那些队伍竟是全军覆没。
思及此处离他们其他军队的驻扎点太远,穹天索性又带着他躲进了地下。
两人都已累及。
来时,江梓念还没曾注意到,这里是何处,直到这时,江梓念才发现这地方并不寻常。
四周的石壁之上都镶嵌着夜明珠。
虽是地下,但显然装潢不一般。
地上甚至还是汉白玉的石砖。
“这是何处”
“这是天魔族的圣地。”
穹天带着他顺着走廊往里走了走。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两人忽而进了一处地下宫室。
虽是地下,但此处却有一缕阳光照在中央。
在类似祭坛的中央之处,江梓念看到一株金色的小树苗。
那株树苗便是之前穹天用在他身上的那株小树苗。
此刻,那株小树苗便沐浴在阳光之下。
它枝头上如今只有一片绿油油的叶子,还是半蜷缩着的。
穹天上前几步,见江梓念一直盯着那株小树苗。
穹天便道“这是我天魔族的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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