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梓念在看到那只雪白大犬的时候心中便猛地一怔。
....月红煜。
月红煜的犬型十分美丽, 那只大犬毛色雪白, 在淡蓝色灵粹晶石的笼罩之下显得分外朦胧梦幻。
大犬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此刻双眼眸中原本该似盛满了蜜糖一般甜腻诱惑, 此刻黯淡又漠然。
江梓念从未见过月红煜这般黯淡消极的模样。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处竟是一个大型的法阵。
月红煜所处山脉凹陷处便是阵眼, 那阵法深入地下数十尺, 土地之内肌理相连,连绵不断的山脉便是屏障。
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月红煜被困在了这里,完全无法脱身。
大犬看着江梓念,不过看了一眼, 它便收回了自己的眼眸。
它看上去十分消沉。
明明一只犬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江梓念却从它身上感受到了心如死灰之感。
江梓念微微蹙眉。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但大犬依旧没有看他。
它只是静静趴在一旁,一动未动,浑身透露着一股死寂与漠然。
而江梓念走近了才发现月红煜竟受了伤。
方才许是因为草丛的隐匿, 加之灵粹晶石光芒太盛, 他竟一直未曾看到。
只见大犬的两个前爪皆是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而一旁的青草上甚至都沾染上了血迹。
它趴在地上, 腰腹处的伤口虽然看不见, 但它趴着的那一块土地四周却被染红了。
它此刻恹恹地趴在一旁,微微阖着双眸。
琥珀色的双眸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在缅怀着什么, 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片死寂。
那种空无的死寂, 直叫人觉得冰寒得令人可怕。
月红煜这些日子以来从来没有放弃过轮回镜。
许是因为那次魔尊穹天一战让混元派终归是伤了元气, 又许是他来此探查太多次,已然渐渐摸索到了轮回镜的具体方位,半月前,他终于在这山中找到了轮回镜。
月红煜避开了守山人的耳目,避开了四处的各路阵法,他见到了轮回镜的真正面目。
在那四面青山的掩隐之下,群峰簇拥之巅有一碧色无波的仙湖。
那湖水平静无波,宛如镜面一般。
日月灵气凝聚其中,山川精粹亦汇聚一湖,湖水如碧,风起而波澜无惊。
若是往里扔一块石子,便可看见星辰点点,荡起波澜。
大概没有人想到过,轮回镜竟然不是一面镜子。
这湖水中承载的乃是人世间每个人的命,每个人的命理,盛满了一整个人间的繁华、衰落...
在看到轮回镜的那一刻,月红煜便知道自己无法拿走它。
于是他跳入了那湖水之中。
轮回镜中时空的逆流划破了他的肌肤,他感受到躯体不堪重负,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其中寻寻觅觅了无数遍。
月红煜以为,这一次,他九百多年的寻找总该有了一个结果。
但是,在那轮回镜他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踪迹....
这本该盛载着现世所有生灵命理的轮回镜,却唯独没有记录他主人的一丝痕迹...
就好似,他从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上。
这一念头令他惊慌不已。
轮回镜可看现世所有生灵的过去和现在,但他在其中找不到他主人的一丝消息。
那个被他一直压制在心里的结论,如今却几乎要从他心中喷涌而出。
他找不到他了。
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九百多年啊。
他或许飞升成了一代圣人...
早已忘了他。
将他一人留在这凡世,让他像个傻子似是苦苦寻找了九百多年。
那一刻,月红煜满是痴意的心中先是怔愣无措了许久,继而竟渐渐生出了一丝嗔念。
他不知一个人的心还能否再低一点了。
还要如何卑微才能不怨不嗔....
他的心已经很低很低,近乎要埋在这尘土里了。
他从始至终都没敢过多的奢望,能求得他垂眸看他一眼,他便能开心许久。
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做他身边的一条狗,若是他冷了,月红煜便能借此依偎着他一些给他取暖。
如此,便是他毕生所求了。
天狗一族向来卑贱。
看着那空无一物的轮回镜,月红煜忽而便笑了。
所以,是可以随意丢弃的。
月红煜出了轮回镜后,他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得便入了一个阵法。
那时他灵力耗尽,身上又重伤,不自觉便化出了原型。
他忽而便觉得一切都疲倦极了,便也懒得逃脱。
他趴在哪里沉沉睡去,想着,若是混元派的人将他抓了去关起来亦无所谓了。
许是因为他化成原型之后的天狗存在感实在太过低微,而他如今重伤,气息亦是微弱。
那阵法竟将它视作无害误闯的小灵兽,并没有立即被触动。
他在这阵法被困了半月。
他并不想着如何逃出去,只是万念俱灰,心如槁木。
或许之后终归会有混元派的弟子发现他,或许等他法力渐渐恢复之后,他某一天会重新恢复人型,继而这阵法便会被他触发...
或许...会死罢。
月红煜如此想着,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厌倦了。
他察觉到那只初成人型的小天狗在一直靠近他。
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靠近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他身旁看他那么久。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意。
那一点怜意却令月红煜心中微微一刺。
他成了妖界至尊这么多年,早已没有人敢用这般眼神看着他。
他是天狗,之前曾承受了多少这般的怜意,他如今便有多厌恶这样的怜意。
这一点不适令月红煜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要看他一眼。
忽而间,月红煜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他身上,那只手抚了抚他的雪白的皮毛。
月红煜眼睛正要微微眯起。
江梓念却又弯腰,将那大犬从地上抱了起来。
大犬很大,江梓念将大犬抱在怀里的时候只能横抱着,好似抱着一个十岁的孩童。
月红煜的身躯顿时僵了一下。
但下一刻,没等他做什么,月红煜便忽而便见那阵法竟然解了。
这人看似随意的几步动作却误打误撞解开了这阵法,将他从那阵法里救了出来。
月红煜不由得垂眸看了江梓念一眼。
他这般仔细看着他,没过一会儿,他便认出了他是那日天一峰的那只小天狗。
那只邶清如在乎的小天狗。
月红煜被他抱在怀里。
若是平日里,月红煜定然不会叫人对他这般冒犯。
敢这般对他的人,都被他杀了。
但此刻,月红煜却就真的这般被这小天狗抱了一路。
非要说因为什么,月红煜也说不清楚。
许是因为这个人身上太过温暖,又许是因为这个人抱着他的动作那么温柔。
甚至让人觉出了几分熟悉。
又或许是现在的月红煜心中已然十分倦累了,不愿再去在意这样的小事。
他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月红煜亦懒得去管。
渐渐的,它便放松了躯体,趴在了他的身上。
大犬身上很多伤。
江梓念抱着它走出了那镇守着轮回镜的山。
他记得路,带着它走进了另一座山,将它放在洞中的时候,他的手上早已全是它的血。
月红煜那个时候的神智或许已然有些恍惚了。
大犬在石板上竟一动也未动,江梓念察觉到它鼻息滚烫,情况十分不好。
江梓念将大犬身上的伤口大略处理了一下,而后又将它的的洞穴四周布置了一番,确保无人能发觉。
思及邶清如今日还要回来,江梓念便匆忙赶回去了。
而江梓念刚一回天一峰,简祁便派人传信过来了。
那人说邶清如那边临时有些事,要明日才能回来了。
能将邶清如拖住的事情,定然不是小事。
听那送口信的人说,魔族近日又在边境肆乱了。
今日,魔尊穹天忽而重现西佛宗。
有魔尊穹天出现的地方,便也只有邶清如能镇得住他了。
西佛宗距此地甚远,邶清如今日所去,想来再回来也需得一日。
江梓念想了想便从天一峰拿了些药物重新回那山洞。
他进入山洞的时候,月红煜已然醒了。
只是他虽睁开了眼睛,却好似神智依旧十分模糊。
之前月红煜的训练总是十分艰苦,天狗身子娇弱便经常生病。月红煜之前生病的时候江梓念也曾照顾过他几回。
月红煜喜欢别人捋着它后颈处的绒毛,还有摸它的下巴。
而它吃一口药,若是摸摸它的下巴,它或许便会十分开心,很乐意再吃第二口。
或许人生病的时候总是多了几分脆弱,总是会不由得抛去平日里的那些伪装。
月红煜生病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得十分幼稚。
他刚从那些人手里救回月红煜的时候,他其实还很小,心智尚且单纯。
天狗一族都会勾引人,勾引魅惑近乎成了他们的本能。
月红煜生得娇媚,却心智单纯。
他用半袋麦芽糖便得了他的忠心。
月红煜说,那是月亮。
天狗崇尚月亮。
他将最甜蜜的月亮送给了他,他便献上了他的忠诚。
江梓念帮白犬捋着凌乱的毛发。
脑海中不由得一点点忆起往事。
或许月红煜病糊涂了。
江梓念给他喂药它竟也都十分乖巧地喝下了,对他竟全然没有一丝警惕。
十分乖巧。
江梓念又由得捋了捋它颈后的皮毛。
月红煜被他这么一捋,松懈下来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愣。
它抬起朦胧不清的双眼看着江梓念。
“......”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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