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灿想，上帝一定是个迷糊的小老头。
不然在撰写人生履历时，怎么会编出惊人相似的事情呢。
犹记得高中时她在试点班，那会儿教育局似乎倡导学生自主学习，于是试点班上到下午三点半就下课了，接下来学生可自由选择地点自习。
宋灿脑子还算灵光，日常作业难不倒她，往往在课室写半小时就写完了，然后就躲顶楼看小说。
看得太入迷，常常连天黑都不知道，去的次数多了，还和负责关顶楼门的安保大叔有了交道，几番交谈也就熟了。
安保大叔很喜欢宋灿，非但没赶她走，还会提醒她宿舍宵禁快到了，让她赶紧回去。
这日宋灿看完小说后，时间还算早。
她站起来，正犹豫着是去找安保大叔唠嗑还是再翻本新的来看，顶楼铁门嘎吱一声响——
有人来了。
宋灿迅速缩回角落，猫着腰缩成小小一团花栗鼠，屏气缓缓探出头观察外面情景。
是个男生。
因为顶楼平时锁着，校方为了节省资金连栏杆都没装，从宋灿这个角度望去，那男生站在顶楼边缘凸起处，清瘦颀长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男生衬宽大T恤随风飘荡，转方向时晃了晃，站的有点不稳。
……就像要掉下去了。
宋灿大脑一片空白，待她思绪上线时已经冲了出去，紧紧环住了男生的腰，声线颤抖：“同学！千万别轻生啊！”
“不要死啊！”
……
此时。
“你说谁是鬼大仙呢？”郁弈航无奈看着面前紧紧闭着眼双手合十的女孩，嗓音趋沉，“宋灿，睁开眼。”
宋灿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那来的要是妖精呢？”
“那，定身咒！”
身体反应比大脑思考速度要快，宋灿伸出手指，往面前生物脑门一点。
惹。
皮肤是热的。
宋灿这才回过神，壮着胆子睁开眼，面前人还是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咬咬唇，不太好意思地解释，“同学，我有点夜盲，对不起啊……”
郁弈航微凉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腕，打断她的话，“宋灿，你是想被我打一顿吗？”
宋灿杏眸兀然瞪大，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郁学长？”
郁弈航淡淡应了声，松开她的手腕。
“郁学长在这干什么呢？”
“自闭。”
“……”
犹记得那时候把郁弈航从天台拽下来，他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她扰了他的兴致，男声落入风中缥缈，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宋灿看着男人倚在顶楼横栏处，指尖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红芒明明灭灭，发现新大陆了般，“你抽烟的吗”
“不抽。”
“那这个——”
“自闭用的。”
“……”
宋灿一边脑内想了想一只名为郁弈航的大狗狗蹲在墙角拿着小棍子画圈圈，脚边还放着本自闭专用记录本的场景，一边走过去，试探性问：“我能在这蹲会儿吗，楼下在讲鬼故事，我不敢听。”
“嗯。”郁弈航垂下眼，悠悠开口，“正好我也想讲鬼故事。”
话里赶人的意思很浓。
宋灿：“……”
她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审讯似的踮起脚在男人面上一晃，试探性又问：“所以你心情不好吗？”
两人距离一瞬间拉近，不知是月色太冷清还是错觉，宋灿总觉得这人眼底色泽也结了冰，虽是笑着，但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心弦动了动，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而郁弈航突然笑了声：“你猜。”
宋灿皱了皱鼻子，自始至终盯着他：“如果讲鬼故事能让你高兴点，那就讲吧。”
顿了顿，宋灿弱弱补了句：“只是我可能晚上睡不着的话，可能会骂你。”
听鬼故事是可以听的。
只是听完后会做什么事，那就不知道了。
郁弈航指腹按在微微胀痛的太阳穴下，鼻音含糊，“让我想想。”
宋灿“嗯”了一声，暗暗催眠自己我不怕鬼我不怕鬼，那种生物都是假的，不存在的……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离我远点……
只是催眠着催眠着又成驱鬼符咒了。
“猫被炖了。”
“哈？”宋灿猛地睁开眼，条件反射般啪叽一巴掌拍到郁弈航手背上，“为什么要炖了我的猫，说好会好好照顾它的呢！？”
寂静夜色下，这声尤其明晰。
宋灿迅速缩了手，明明觉得自己力气用得不大，怎么那么大声呢，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某人疼不疼。
做贼心虚般往后挪了两步，拉开安全距离，宋灿小心翼翼问，“你……疼吗？”
郁弈航手背揉着额，无奈道：“那是鬼故事。”
“啊哈。”宋灿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舒了口气，”这鬼故事真的吓死我了……“
“它挺好的。”郁弈航点开手机，让宋灿看猫咪的近况。
猫咪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瞳仁亮亮的，端坐在沙发上，颇有在对实验室宣誓主权的气势。
“挺好养活的，而且性格很好，并且它好像把小八当成了妈，整天跟在小八身后。”郁弈航徐徐道。
宋灿想起那只圆乎乎的机器人，扑哧一笑，“也可能想和小八做朋友吧，噢，对了我军训完了，估计查寝会松点，我探清楚情况后就把她抱走，谢谢学长啦。”
郁弈航睨她一眼：“没事，也可以放我那儿养着，等你有条件养了再抱走也不迟。”
宋灿停了几秒，点点头，“那我能去看看它吗？”
郁弈航颔首：“可以。”
“那就麻烦学长了。”宋灿说着，慢吞吞重复刚刚的问题，“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还想听鬼故事吗？”郁弈航觑她。
宋灿怂怂地缩脖子，声影很轻，“不想，但如果你能开心点的话，我听。”
郁弈航呆了呆，喉结滚动，面前小女生像只小花栗鼠，小小的脸低垂着，忽然抬头瞟他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又会迅速移开，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宋灿咕溜溜的眼珠子胡乱转着，无处安放，末了只得看向深墨色的天边，感慨今天真好看。
月色清亮，银芒温柔。
空中还坠着几颗不算亮的星星，要眯着眼才看得见。
“从前有对夫妇，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同专业，工作也在同一个研究所，”郁弈航温声开口，“自然而然相爱了，生了个可爱的男孩子。”
宋灿眨眨眼，安静听着。
“做学问的总会有点偏执，男人的项目陷入瓶颈期，久久得不到数据，终日恍惚。“郁弈航顿了顿，沉默了几秒后道，”后来，他自杀了，就在孩子面前。“
宋灿微微瞪大了杏眸。
“女人呢，也在第二天跟着自杀去了。”郁弈航瞥向天台，“孩子又看见了。”
宋灿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
面前的人突然笑了声，修长手指屈着轻微用力，往宋灿脑门敲了下，“笨蛋，还真信了。”
宋灿：“啊？”
“还有孩子在，女人很坚强，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了。”郁弈航长长吐了口气来，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孩子很快从失去父亲的阴影走了出来，有个还算幸福的童年。”
宋灿仰头，撇撇嘴：“这个故事不好听。”
郁弈航声音沉了下来，微微侧头，“据说，男人就在这里跳的楼，有人说晚上抽烟时见过他，就在顶楼飘啊飘的。”
他的声音忽然沉下，停了会儿，“好像在你——身——后——”
宋灿惊得直接抱住了郁弈航，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树袋熊般，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吞了吞口水，“哪……哪里啊……”
“骗你的，你不是让我说鬼故事么。”
“……”
宋灿没反应过来：“啥？”
“都是假的，”郁弈航勾唇，语气颇有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你真好骗啊，小迷糊蛋。”
宋灿：“……”
随即沉默了。
郁弈航垂眸看着她，思忖着是不是把人吓傻了，忽然少女仰头定定看着他，随后抓着他的手塞了什么进来。
硬硬的，有点刺手。
“郁弈航，给你糖。”然后是少女软软的嗓音，“我不开心时会吃颗糖，一颗不行就两颗，这堆都给你。”
他低头看，淡黄色的糖。
榴莲味的。
唇角不自觉上扬，弯出好看的弧度。
温热的掌心落在女孩发顶上，轻轻揉了下，同样轻轻沉沉的调子打断了小女生的碎碎念——
“小迷糊蛋，要叫学长。”
-
阅兵仪式后是中秋小长假，大一新生经过军训蹂·躏想家得不得了，临放假的那天校园就空落落的了，争分夺秒赶回家。
宋灿的家就在A市，闺女终于放假了，宋父宋母来校门接，顺便把好几个月都没回家的儿子压回家。
在校园门口等父母时，宋灿看见了郁弈航。
不知怎么的，宋灿对那天郁弈航所说的故事很在意，还试探了哥哥宋燃的口风。
宋燃一脸懵逼，啪叽拍上宋灿额头，让她少看点校园八卦，人家父母好好的呢，别瞎说。
郁弈航身侧站着西装革履精英范的中年男人和位穿着贵气优雅的妇人，三人说着话，宋灿看见妇人在车里拿了盒月饼给郁弈航，拍拍他的肩膀。
“郁弈航这小子又不回家？”宋燃顺着宋灿指向看去，“你看，那就是人家父母，他只是不常回去罢了，别造谣。”
宋灿心不在焉的：“这样啊。”
“灿灿！宋灿同学！”远远传来略透着惊喜男声，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跑到宋灿面前，“灿灿，你也回家了吗？”
这男生便是在梁烨晕倒那天送她俩去校医院的，法学院大一，周荣，然后对宋灿一见钟情，军训期间一有空就跑来找宋灿，还深情告白了波。
宋灿也认认真真拒绝了，怕伤了周荣的心，用词很斟酌。
没想到周荣变本加厉，甚至大早上就在宿舍楼下等她，还以顺路为由愣是凑到她面前一块走，今儿宋灿还是特地走后门躲了的。
没想到，这也能遇见。
宋灿头疼，侧头向宋燃发出求救信号。
宋燃无声笑笑，做了个口型：啊！是个适合发·情的季节，妹妹加油。
随即郑重拍了下妹妹肩膀，“啊有个电话，灿灿我走开一下啊！”
宋灿：“……”
见过坑妹的，没见过这样坑妹的。
“宋灿同学，我仔细想过了。”周荣脸红红的，带点小青涩，“我还是不能放弃你，这次找你是想问你不喜欢我哪点，我马上改。”
宋灿欲哭无泪：“你喜欢我哪点，我马上改。”
“我哪里都喜欢呢。”
“……”宋灿小脸皱着，头一次觉得拒绝人如此艰难，眼角余光瞥见郁弈航父母，灵机一动：“我……我……我我我喜欢郁学长那款的！非他不可！“
周荣蹙眉：“郁弈航有什么好的。”
“他哪里都好，好得就跟天上星星似的，闪闪发亮，还是我的白月光，朱砂痣，是我放在心间上的人。”宋灿正儿八经说着电视剧台词，心里暗暗庆幸梁烨爱看偶像剧，耳濡目染间她也听了不少，一字一顿道，“我，非他不可。”
周荣憋红了脸：“我……我……我不会放弃的！”
说完后一溜烟的跑了。
宋燃捂唇：“咳。”
宋灿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哥哥你既然看戏就别咳了，我很生气，坑妹燃！”
宋燃举手投降，从善如流改口，”灿妹，这不给你制造恋爱的机会吗，要懂得接受别人啊，大学了，是时候谈恋爱了。“
“用不着你操心。”宋灿挠头发，脑袋锤得低低的。
“咳咳咳。”
“你还咳！？”
宋燃无辜脸：“不是我。”
宋灿怔了怔，隐隐感觉有段清淡的视线落在她身后。
她缓缓回头。
便见郁弈航手边提着盒月饼，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该说……是我的荣幸吗？”
宋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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