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交代让采选入宫的妃嫔准备侍寝才不过两日,祁琏便临幸昙月殿。
淑嫔进宫时便是此次秀女采选中封位最高的一个,如今又第一个受了宠幸,一时风头大盛,宫内各个娘娘、嫔妃或者真心或假意的都在侍寝第二日赶到毓秀宫向淑嫔道贺。
芷锦不爱凑热闹,手里又忙着替容贵妃赶制衣服,便一直等到临近傍晚众人都散去时,她方才去了昙月殿。
小宫女们拿着长杆子在殿前正点宫灯,见芷锦过来,便都忙着俯身行礼。
芷锦笑笑,随意的拜拜手让人起来,“淑嫔娘娘用了晚饭没?我来瞧瞧她。”
有小宫女朝殿里努努嘴,小声回道,“娘娘还没用晚饭呢,说是不舒服,在里头躺着呢。”
芷锦一惊,慌忙让人带她进殿去见淑嫔。
宫女引芷锦进了昙月殿的稍间,芷锦见淑嫔靠着枕头坐在炕上,额上勒着扶额,面色苍白,丝毫不见血色,心里一急,也没顾上行礼,两步走上前,急切道,“淑嫔姐姐怎么突然就病了,昨个不还好好的?”
一顿,又问道,“可有请太医来瞧过?姐姐病了多久了?怎么我在后头一点也不知道?”
淑嫔勉强笑了笑,“我没什么大碍,不过头有点疼,休息两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大动干戈的请太医来。”
芷锦坐在淑嫔旁边,越瞧她的脸色越觉得不放心,刚好霍姑姑端了水来,芷锦忙道,“我瞧着淑嫔姐姐脸色实在是不太好,不能由着她这么病着,霍姑姑快劝劝她,替她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霍姑姑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放在淑嫔旁边,不可思议的瞧了芷锦一眼,“锦才人这话就不对了。淑嫔娘娘这病本就不是大病,她才刚进宫,昨个第一次侍寝就生了病,伺候皇上都没伺候成,皇上没怪罪也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这已是大恩,怎么还能大张旗鼓的传太医来,到时候外头的人该说秦家的大小姐娇生惯养了,这岂不败了门风!”
芷锦不可思议的瞧了瞧霍姑姑。
这霍姑姑是淑嫔的乳母,芷锦本想当然的认为她一定很在乎淑嫔,可这会听霍姑姑一口一个一个秦家,一口一个门风,丝毫没把淑嫔的病放在眼里,心里不禁又是诧异,又是替淑嫔难过。
淑嫔拉了拉芷锦的手,“我真的没事,妹妹不用担心。”
“妹妹可有用晚饭?不如留下来陪我用些吧?”见芷锦点头,淑嫔又吩咐霍姑姑道,“姑姑去小厨房瞧瞧可还有什么能吃的,让她们加两道菜,我同妹妹一起吃。”
霍姑姑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淑嫔又把房里候着的宫女全都遣了出去。
稍间里一时只剩了芷锦和淑嫔两人,淑嫔双手握着芷锦的手,好一会儿两人都只是默默无语的坐着。
“我生在那样的家庭,外人看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其中甘苦也只有自己知道”,淑嫔忽然开了口,语气极轻极缓,似是说给芷锦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从小到大我便被时时训导要一切为家族利益着想,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活着,我是为了秦氏一脉而活的。”
淑嫔本名秦淑,是中书令秦戈的嫡女,秦戈曾是先楚太子太保,在朝中极有威望,与祁琏的父亲曾同朝为官多年。祁琏兴兵灭楚后,念在父亲和秦戈旧日交情的份上,授秦戈为中书令,官从三品。
淑嫔看着芷锦,又道,“妹妹不是生在我这样的家庭,也许体会不到我的感受,有时候我很羡慕妹妹这样的人,出生在寻常的市井人家,家里兄弟姐妹不多但各个相亲相爱,父母虽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但他们不会逼迫你为了他们心中所谓的大义去做你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淑嫔的目光空洞的望向远处,不知心里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眸里渐渐盈润起水光。芷锦不知要怎么安慰淑嫔,用力的握着她的手,笑了笑,只道,“淑嫔姐姐说的这些,妹妹确实不能体会,可妹妹的苦,姐姐这样出身的人也未必能了解。”
“我父亲去世的早,家里穷,从来都是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话,虽然娘从小到大都没逼迫我做过什么事,但是,我现在不还是因为要赚钱给她治病而不得已进了宫么?但姐姐却不一样,姐姐自小到大一定没有尝过没有钱吃饭没有钱治病的滋味。”
说起这些心酸的事,芷锦有些难过,却不愿在淑嫔面前表现出来,她不想惹淑嫔跟着她难过。
笑了笑,语气一转,打趣般道,“不过,话再说回来,这世间哪有真的没有烦恼的人,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七苦八难,各种滋味,只怕是谁也逃不了。就算是皇上这真龙天子,想来也有不称心如意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芷锦的话才刚落,外头便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是谁在背后偷偷的说朕?”
稍间门上挂着帘子一掀,身穿褐色裋打的祁琏领着魏忠走了进来。
芷锦被突然出现的祁琏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手忙脚乱的从炕上下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嫔妾该死,不该乱嚼舌根。”
祁琏半靠在炕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芷锦,“你刚说朕什么,说朕也有不诚心如意的时候?朕可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这普天之下,朕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朕怎会有不称心如意的时候?你倒是说说看?”
芷锦虽服侍过祁琏几次了,但每次她和祁琏在一起时,除了痴缠交欢外并没有过太多太深的交谈,她根本不了解祁琏的脾性,祁琏在芷锦眼里就如同他那双眼睛一样,如片汪洋大海,她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芷锦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什么也不能思考。
“嫔妾…嫔妾只是觉得,纵然皇上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但皇上也是人,生活在这人世间,总难有些烟火之气,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总是会有那么一时或者一事,或沮丧,或忧伤,人心是肉做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是如此的吧?”
芷锦脑子里一团浆糊,她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说完这话时,还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祁琏。
四周突然变得好安静,一切好似都凝固了,淑嫔和魏忠都暗自留意着祁琏神色的变化,而祁琏,则怔怔的望着芷锦。
他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眸,脑海里回响着她刚刚说的话,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温柔开始慢慢泛滥。
祁琏登基才不过短短两年,可他身边的一切人事都变了,那些曾经同他同生共死、荣辱与共的人,现在都离他好远好远,没人再愿与他推心置腹,他也不能再随意的相信任何人。
他一个人坐在那高高的皇位上,被所以人瞻仰,但也免不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可是此刻,眼前这个女子却把他从那孤独的位子上扶了下来,她说,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一定会有时沮丧、有时悲伤吧?
登基这么久以来,何曾有人关心过他的感受,连他自己都习惯了强迫自己言行举止要不露声色,久而久之,他好似早就忘了要如何悲伤沮丧,又如何欢欣雀跃……
“皇上”,淑嫔轻唤了一声,打碎了四周令人窒息的安静,也打断了祁琏脑海里的纷乱思绪。
祁琏询问般的转头看向淑嫔,淑嫔动作缓慢的下了炕,跪在芷锦身边,俯身叩首,缓缓道,“皇上明鉴,今个是嫔妾因为身子不适心情有些不好,锦才人来看嫔妾,好心劝慰了几句,一时言语不当,倒提到了皇上,可锦才人所说的话并没有大不敬之意,若是有,也是无心,她刚刚拿皇上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怕是一时慌了神,胡言乱语罢了。还请皇上能网开一面。若皇上一定要处罚,嫔妾愿意代之。”
“淑嫔姐姐…”芷锦唤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淑嫔打断。
“锦才人不要再说了,你还不知错吗?”
祁琏面上不动声色,瞧了瞧跪在他跟前的两个人,“你们俩在朕跟前又是苦肉计,又是姐妹情深的,朕若为这点事再罚你们,岂不是显得朕很小心眼?”
一笑,“行了,都起来吧!”,瞧了芷锦一眼,又道,“不过锦才人以后说话最好还是把握好分寸,这后宫里头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也不是什么话说出来都可以像这次这样不予计较的,你可记住了?”
芷锦慌忙行礼道,“嫔妾谨遵皇上教诲。”
祁琏一直落在芷锦身上的目光缓缓转到一旁的淑嫔身上,端详了下她的面色,又道,“淑嫔怎么就病了?可有瞧过太医?”
淑嫔福福身,“谢皇上关心,嫔妾不过一点小病,睡上一觉就好了。”
祁琏点点头,看向魏忠,“现下什么时辰了?”
魏忠忙道,“回皇上,戌时二刻了。”
“时辰不早了,朕也不想回乾宁宫了,魏忠你去后殿让人准备准备,今个朕就歇在锦才人那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