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反目(30号更新)

    叶疏陈对于项信先的突然来访不是非常高兴, 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不善的味道,觉得此人会在这里久赖。

    原因是无耻的人对于他人的无耻特别地有预见性

    邱季深用力呸了他两声。

    叶疏陈说“你总不能将他留在这里吧也不看看他父亲是谁。儿子丢了,找到我们这儿来, 不定还要说是我们拐了他。”

    “他又没死, 不能自己解释吗”邱季深捏着下巴感慨说,“果然叛逆期来了, 再听话的孩子也挡不住啊。从今天起, 项信先步入了一个新的成长阶段。”

    叶疏陈扫了床上人一眼,终是没提项父有关的事。

    邱季深回忆起来,忿忿道“不知今日那个敢在街上行凶的人是谁, 真是狂妄猖獗,蛮不讲理。若非今日项信先替我挡了一鞭, 挨打的就是我了。”

    叶疏陈两手环胸沉思说“听你所述, 有这种胆量摆出此等阵仗,同时长相丑陋身材高大还颇为脸生的, 大概只有近日回京贺寿的戎帅, 也就是太后的亲弟,余兼了。”

    邱季深想了想, 问道“那个因马上风而死的余长华的父亲”

    叶疏陈点了点头。

    邱季深摸着发凉的脖子说“怎么又惹上我了他们家是祖传的毛病吗, 非要与姓邱的过不去”

    “你近日风头大盛,说不定就是与你有关。”叶疏陈认真道, “余长华去世时, 他都忍住了, 这一次未经陛下宣召就主动入京, 可见是乱了手脚。如今陛下有意揽权,自然要将重要的官职收回来,可他朝中能信任的官员却不多,或许其中就提了你的名字。”

    邱季深细想觉得确有可能,憋出一句“这是在坑我吧”

    叶疏陈耸了耸肩,表示与自己无关。

    邱季深脑筋一转,当即撸起袖子,跑回自己屋中,握住笔开始打小报告。

    亏可不能白吃,就算唐平章不能替她讨回公道,也要让他知道,自己为他受大委屈了。

    她快速打了一遍腹稿,对事实稍加润色,委婉又慷慨激昂地描述了过程,记录在纸上。

    奏折上写,闹市街区有人执鞭伤人,项信先因此受伤,伤口感染导致身体发热,如今病重无法视事,只能躺在家中静养。影响恶劣且造成民间恐慌,希望陛下能彻查闹市狂徒并予以严惩,以防更多百姓因此受害。

    “他要我道歉”

    站在屋子中间,那虎背熊腰,目似铜铃的男人重重一拍桌面,声音粗野地说道

    “哼他要夺我余氏盐运使一职我还未向他追究,就想先杀我的威风,真以为我回来是给他拜贺来的吗”

    “他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他扶上那个帝位,如今来跟我摆这个派头,真当我余家那么好拿捏”

    太后阴沉着脸道“你既也知道自己姓余,就该知道这天下是姓唐,若非先帝的当初,又哪里来的你的当初怎么不继续往前论了我以为你这几年有所长进有所收敛,不想还是这般不知分寸你擅回京城在先,罔视法纪在后,叫我如何回护你”

    余兼说“阿姐你怕他我可不怕,不过是在街头骑马而已,他要将我如何我倒要看看是谁人敢参奏我,叫他明白时势分寸才是”

    太后叫他气得呼吸短促无力,额头一阵刺痛。

    “终有一日,你的倨傲要祸殃我余氏”

    “根本不会有那一日”余兼大手一挥,听不进她的话“这天下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如阿姐你一样只知韬光晦迹,才叫人看不起阿姐,往日您直率锋利,手腕强硬,小弟深感钦佩。当年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要放下身段主动去哄那小儿,莫非是觉得忍辱负重,就能有所成就您也要先看看他是否承您的情”

    太后厉声喝道“住嘴”

    余兼瓮声瓮气道“看来阿姐现在是恼我了,阿弟告退”

    “你回来”太后追着他,气急道“你以为如今局势还与往日相同吗你莫以为当初支持你的大臣,是想追随你吗你知道顺势与逆势,你的后果是什么吗你若是在外敢说如此不端之言,老身先斩了你回来”

    余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门,太后无奈收声。

    唐平章手中举着筷子,已久久不动。待饭菜皆已放凉,才示意身边宫人,将东西全部撤下。

    他半绵着眼皮,听侍卫讲述余兼的事情。

    余兼来又速走,疑同太后起有争执。近日在京中横行无忌,已遭官员屡次弹劾。又百般狡辩,不肯收敛,官员拿他无法。

    唐平章咬牙道“他这是胁迫于朕,欺辱于朕”

    侍卫垂首静立。

    唐平章心中怨气发泄不出,对太后的包庇越发憎恨。

    不久,侍卫又来报,双手将几封密信呈上。

    唐平章抽出查看,原来是此前命人前去江南调查楚涵英旧案而送回的结果。因灭门案已过去多年,又几经封口,案情进展缓慢,能察验的只有多年前经历或目睹此案的百姓的口证,并无直接的确凿证据。

    他看过之后,将东西转给楚歌。

    楚歌不想多年后真能有人替她重翻旧案。再闻楚涵英之名,思旧日之辉煌,心中深有所感,短短几千字之间,看得双眼朦胧,几次泪水决堤。

    唐平章静静站在一旁等她冷静。

    “老爷是个良善之人,一向以礼御下,以仁决事,得其恩情者不胜其数。往日之教诲,言犹在耳,不敢相忘。可他含冤多年,背负恶名,竟无一人能替他陈言,实属天道不公。”

    楚歌不住抽噎,强忍着哭声道“陛下,妾并非只出于私心,纵是逾矩,也不得不说一句。豺狐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不可不防啊。太后当年可尽杀我楚氏连同一万余人,可见其心狠辣,如今余使君手握兵权,未经陛下宣召便擅自回京,谁又知道他们是何图谋”

    唐平章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自然清楚。莫非还指望她能与我有什么母子深情吗”

    楚歌搭上他的手“那陛下”

    唐平章示意她慎言,若有所思道“我心中,已有考量。总之此事,不会就此作罢。”

    楚歌闻言,点头应是,屈身依偎在他膝上。目光则落在门口高高的木栏处,漆黑的瞳孔中暗情涌动。

    若这一切还有结束的机会,那就再快一些。她已经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话再说邱季深这边。

    项信先自病后,久治不愈。

    邱季深最初觉得应该不成大碍,就随意找了个郎中,给他抓了点药,回到家中后再用物理降温的方式慢慢散热。谁知道他这病顽固得很,竟怎么都消不掉。温度降了又起,将好好的身体拖得虚弱不堪,难以支撑。虽未恶化,可人已是元气大伤,像重病过一场。

    邱季深自然不敢耽搁,不管项信先如何说不要回家,依旧派人去通报了大理寺跟项府,让他们速来把人接走。

    好大夫很贵的,她可请不起。

    不知那边是怎么医治,大概是下了重手,项信先果然很快好转。因为因为不到晚间,这厮就自己跑回来了。

    邱季深开门再见到他时,也是无语凝噎。

    项信先满头大汗地背靠着木门,半是恳求半是苦笑,说道“你叫我留在你这里吧,如今只有你这里能叫我心安,我只想静静。”

    天下那么大哪里没个地方让你静静啊

    邱季深深吸一口气。

    她只是心里叨叨,瞧项信先这个模样,哪里能真将他拒之门外最后还是把他放了进来。

    项古山从未见过自己儿子如此坚持的模样,因项信先尚在病中,只能纵容。让仆人准备粮食与药材,每日煎煮好后,送到这里来。

    思及项信先推拒态度明显,他命家中其余人不得前来惊扰,正好免了邱季深不少麻烦。可因心中实在疑虑过深,寻了个空亲自来找邱季深打听详情,想知道为何项信先突然与家中生了隔阂。

    邱季深三言两语含糊带过,让他有机会,自己去跟儿子谈谈,她不做得罪人的传声筒。

    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理解。

    正是项信先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才会让病情反复,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过于苛刻的。

    他回到家中,会看见自己的父亲,心底最无助最迷惘的疑惑就要时时刻刻地压迫着他。

    留在大理寺,便想到自己的职权,面对好友与上官,良知与多年的修养让他羞愧难当。

    这其中的绝望,只有几个心照不宣的人能懂。在邱季深这里,他可以逃开所有人,所有诘问。

    他再不怕邱季深看见他最卑劣的一面,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邱季深面前,早已是一无所有。

    于是,家中多了一口人。叶疏陈竟预见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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