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狐疑

    人是很容易被误导的, 尤其是当心中有了疑虑之后。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疑点,都跟拨云见日般显露出来, 然后齐齐带上可疑的标签。

    邱三郎虽然觉得自己五弟有些不正经,但并不认为他是个满嘴胡言的人。住在偏院的时候悄无声息, 搬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 显然一早就对家人有着深深的抵触, 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是有所根据。

    邱三郎压下眉头,开始回忆。

    说来可笑,虽然是一族兄弟,但“邱季深”在出事之前,二人并不相熟。

    当然现在也不算多熟。

    彼时“邱季深”与宫中贵人交好, 过得逍遥自在。而他应该是在族学上课, 对家中事务并不了解。“邱季深”何时失踪,没人主动告诉过他, 他也久久未曾发现。还是数月过后, 邱父突然对外发了讣告, 说是“邱季深”失踪已久, 下落不明, 考虑到那一带灾民流窜, 民不安生, 怕是已经遇害。

    他这才知道五弟出事了。

    在那之前, 他竟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随后是他母亲帮忙操办了丧事, 自然也很简陋, 未请朝中同僚前来。少年人的丧礼从来都是要简办的。

    片刻的不知所措之后,众人便同往常一样过起日子

    整座邱家宅院,都没有多少人为他的离去而伤怀。反倒是陛下还比家人上心,因为对旧友念念不忘,屡次派人出去寻找。

    邱三郎当时不觉得哪里奇怪,只想一个生母早早离世的孩子,受人忽略是很寻常的事,而他的生活也并未受到多少的改变。

    现在来看,家里孩子丢了,总要有点波澜才属正常。他的后知后觉,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邱季深见他表情变化莫测,就知道他有想法,追问道:“是谁?三哥,你想到什么了?”

    邱三郎惊醒般的抬头,摇头说:“没有。你不要多想。”

    邱季深说:“我不想多想,可这关于我自己的事,我好歹应该知道吧?不管是什么,请你告诉我”

    邱三郎按着她的肩膀推开,说道:“没有,我先回去了。你有空也回来看看,家人毕……竟是家人。”

    他叨叨了两句,便仓促逃开,像是怕被邱季深在后面追上似的,跑得比先前还快。

    邱季深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沉思不解。

    “做什么这么奇怪?难道邱家真有问题?”

    她不过是来找邱三郎探探口风而已,邱三郎直接给她在线表演了一部完整的脑内悬疑剧。这样的反应,你要说其中没鬼,不是白瞎她看了八百多集的柯南吗?

    ·

    邱三郎一路细细琢磨,还不忘回头张望,确保没人跟过来。

    为什么呢?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表现可疑的人,是真不少,只是细究下去,都没理由啊。

    “邱季深”这非长非嫡,弄死他没多大好处,谁会做这样的事情?照理说邱家最安全的人就是他了。

    而且真要是当初对他做了什么,手得伸长到江南那一带去,可真有点本事。他母亲不可能,几位姨娘就更没那通天的手脚了,难不成还能是他父亲吗?

    邱三郎可笑地轻呵一声,被自己的草木皆兵蠢到了。

    父亲可是整个邱家与五弟关联最深的人。

    邱三郎理不出头绪,又被其余的事情一打岔,心情就淡了,也开始觉得不过是自己多虑,暂时把它抛之脑后。一直到晚上吃过饭,被邱夫人喊去屋中小坐。

    邱母扯着他说东说西,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邱三郎听得耳朵起茧,想赶紧掀过去,就随口问了出来。

    “谁说没有反应?你父亲那段时间阴沉得很,连个名字都不许人提。你几个姨娘都聪明了,躲到后面不吭声。过了一两年,这件事才渐渐淡了。”邱母咬断手中的线条,说道:“当时你正在念书,跟邱五郎关系也不好,我不想打扰你,就什么都没跟你说。”

    邱三郎愣了下:“阴沉?不该是难过吗?”

    “大概是难过吧,反正不都是那张脸吗?”邱母抬起头说,“男人总是不希望女人插手这些事的。那时候他总发火,我做什么都要吼上两句,闹得我丧事都不想管了。”

    邱三郎:“啊?”

    “啊什么?”邱母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邱三郎:“没有,只是,突然察觉到,觉得好奇。”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入不入得了谁的眼啊,是命啊。你看邱五郎多受贵人喜欢,先帝,陛下,现在跟国公家的公子也走得近,全是普通人盼着见一面都见不到的,偏偏在你父亲面前不受待见,不过是命不同罢了。毕竟好处总不可能全让一个人给占了。”邱母说,“倒是你庶母,因着一些矛盾,确实不喜欢你五弟。”

    邱三郎:“什么矛盾?”

    “也不是什么。”邱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是长辈之间的小争端,跟晚辈没有关系。如今人已去了那么多年,更不用说。”

    邱三郎:“哦……”

    邱三郎埋头帮忙整理线团,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道:“那……父亲所谓的阴沉,是怎样的阴沉?母亲觉得他是生气多,还是伤心多?”

    “你为何非要去猜别人的心思呢?”邱母睨了他一眼,将东西从他手中抽回来,说道:“不用你心不在焉地留着了,出去吧。”

    邱三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略一颔首,退了出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抬手拍了下脑袋,懊恼地叹了口气。

    得了,今日要是不问清楚,心里就好像有块疙瘩存在那里,怎么都不舒服。不如早日解了这块结,好有底气回去臭骂邱季深一顿,

    于是直接转道去了邱父那边。

    邱父正在书房的窗台边上,修建一株盆栽。

    邱三郎站在他的身后,与他寒暄了两句,见对方并无警惕,就问道:“父亲,当初五弟出事失踪的时候,为何不找人去搜寻呢?”

    邱父的手停在半空,声音低缓下来,没有了先前那股子随意,说道:“自然是因为找了,所以才会发他的讣告。”

    邱三郎说:“当时可是,并未见到尸体,未免放弃的太快了。”

    邱父扭过头,视线扫向三郎:“为何突然提这个?谁跟你说了什么?”

    “与同僚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而已。”邱三郎想表现得自然些,笑道:“他说,五弟在家中真是不受宠。当年难得被先帝喜爱,该是前程万里,尽心培养才是。可是后来无故失踪不说,邱家人好像一点也不上心。”

    “我该如何上心?”邱父用力拍下手中剪子,喝道:“是该到众人面前大哭去,才能显得我上心?还是跟他一起去了,才表现得出我痛不欲生?”

    邱三郎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眨了下眼道:“父亲,当初我还小,是这么看到的,不知该怎么反驳,所以才问了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

    邱父重新拿起剪刀,对着面前的一盆枝叶粗暴地修建,新抽出的枝条,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纷纷落下,留下一排参差不齐的主干。

    邱父问:“你是不是见过五郎了?”

    邱三郎听出了些隐忍的怒意,不知道为什么,言不由衷地开始说谎:“从他搬出去之后,就不见我了。上次见到,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

    邱父哼道:“这是我邱家事,你只管严厉回绝他们,哪里需要如实相告?他们外人胡乱猜测,你管他们做什么?”

    邱三郎应说:“是。”

    ·

    京郊一处僻静的院落中,侍卫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墙角。随着大门进去,是一座构造简单的房屋。

    浅浅的谈笑中从屋内传出,夏风拂过,空气里透露着一股脂粉的香气。

    一青年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大笑道:“叶二公子,今日有空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家多呆些日子,多会会圣人呢。”

    另外一名青年摇着腰扇,倚靠在一旁的塌上:“你可别在他面前提了,难得逃出来,说这些晦气。”

    躺在一旁塌上的叶云冠闻言,朝旁边啐了一口:“最近真是走背运,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

    那青年嬉皮笑脸道:“虽说你被国公罚了一道,可我与几位兄弟都觉得,二公子你可是真性情,我等自愧弗如啊。”

    众人跟着应声,纷纷笑道:

    “可惜了,何等美人,我只远远见过一面,还没有亲自见识过。”

    “只是你这金吾卫的职被卸了,还有好些人跟着一起被重罚,国公未免太狠。二公子,何时去劝劝国公,叫他把人放了吧。”

    叶云冠闷闷哼出一句说:“呵,我父亲如今哪里愿意听我说话?现在我自身都难保,还管得了许多?”

    青年拍手说:“算了,不提就不提,坏了兴致。二公子,我想你憋得久,受苦了。今日特意给你叫来了两位美人,虽然是比不上叶姑娘书香门第有气质,但也是佳人尤物,你一定喜欢。”

    叶云冠爬起来,怒道:“真不是我做的!那叶裁月算什么东西?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一门心思栽在她身上,还为她做出那种有失理智的事?分明就是污蔑!是构陷!”

    他先前几番否认,一群狐朋狗友都不大相信。如今看他这般认真,才有了迟疑。

    “真不是你?”

    “不是我!”叶云冠用力捶了下软塌,“我也没想到,竟然莫名其妙叫她坑害了一把,坏了我的好事。若非她逃得快,我又要收敛一阵,一定不会放过她!”

    青年皱眉说:“可是……那叶姑娘与你并无交集啊,有什么理由要构陷你?还把自己的声誉都给毁了。”

    叶云冠:“我怎么知道她发的什么疯!”

    青年:“那这女人还真是厉害,竟然将叶家两位公子都逼到这个地步,结果自己拍拍屁股,安然离开了。”

    “叶疏陈幸灾乐祸着呢,他有什么好惨的?”叶云冠咬牙切齿道,“我看他心中高兴着呢。为了看我倒霉,被我父亲压在府中也没那么不情愿了。”

    青年:“嗯?他不是都被你父亲逼去寺庙了吗?”

    “开什么玩笑?他连一卷经书都没看过,去什么寺庙?”叶云冠嗤笑说,“他对佛理毫无兴趣的,对所有的书都没有兴趣。一个草包而已。”

    青年说:“可他真去了啊。不是你父亲要他修身养性,他还会去寺庙那种地方?”

    叶云冠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狐疑道:“他去寺庙做什么?”

    “这怎么能来问我呢?我只知道,他真的去了。那日傍晚,我母亲去礼佛回来,中途耽搁了一阵,正好看见了他上山。就将这事跟我说了,让我也陪着去学一学。”青年摊手说,“如果京城还有第二位与你大哥长相相似的人,那就当我没说。”

    叶云冠若有所思地躺了回去,眼睛盯着上方的横梁。

    “算了算了,说好的美人呢?怎么还没来?”

    叶云冠突然坐起,抓住了刚才那人的手,问道:“你说,哪间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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