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奏走出十余步,回首一望,见那俞阳正在抚摸林小姐的墓碑,不由伤感起来。
林小姐的闺名唤作寒露,今年这个寒露是在五日之后,但林小姐却过不得了。
他昨日咳了不少血,现下其实还未缓过来,因而走得极慢,他身侧的叶长遥亦走得极慢。
俩人未及走回城,天空陡然阴云密布。
一路上,俩人不曾说过一句话,这时,叶长遥却是道:“云公子,你受不得凉,我背你回去可好?”
云奏信口道:“你是嫌弃我走得太慢了么?”
话音一落地,他却听得那叶长遥满面歉然地道:“我并不是嫌弃你走得太慢了,而是怕你受凉。”
是自己心中不快,无意间将气撒在叶长遥身上了。
“对不住。”他当即向叶长遥致歉,又努力地挤出了笑容来,“劳烦你背我回去罢。”
叶长遥低下身去,云奏方要爬上叶长遥的背脊,秋雨却已纷纷坠落。
叶长遥忽然直起了身来,脱去了最外头的书生袍,将那书生袍披于云奏身上,才复又低下身去。
云奏将整副身体托付于叶长遥,心口抵着叶长遥的背脊,叶长遥的背脊灼热惊人,片晌,他才反应过来,叶长遥正在催动内息,这叶长遥实在是过于体贴了。
叶长遥正带着那斗笠,他抬手掀开了斗笠边缘的纱布,将头颅伸进了斗笠中,更是鬼使神差地将脸颊贴在了叶长遥的侧颈。
他安心地阖上了双眼,未多久,竟是昏昏欲睡了。
尚未睡沉,他已到了新房,而后他被叶长遥放到了床榻上。
秋雨细密,稍稍一淋便会湿透衣衫,但他身上的衣衫却是干爽无比。
他睁开眼去看叶长遥,叶长遥不知为何双耳泛红。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拨弄了一下叶长遥的耳廓,又口齿含糊地问道:“叶公子,你这耳朵怎地红得这样厉害?”
叶长遥答道:“我亦不知。”
云奏打了个哈欠道:“抱歉,我须得歇息一会儿。”
他这个一会儿却足足有一个半时辰长,待他转醒,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他坐起身来,试着将体内的道行全数汇聚于丹田,可惜并没有成功,反是喉咙一甜。
他这副身体当真能撑到观翠山么?
究竟如何做才能掌握这三成多的道行?
在那蟾蜍精意欲强/暴他之时,他尚能勉强将三成多的道行运转于周身,但眼下却是做不到了。
他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故而,他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不及捂住唇瓣,他已倏然咳出了一口血来。
血液大半落在了那鸳鸯被上,使得一双恩爱的鸳鸯扭曲得生出了煞气来。
他没有气力去清理着鸳鸯被,亦没有力气将自己唇上、下颌、脖颈的猩红抹去。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仍是觉得不够。
“叶长遥……”他本能地唤了一声,见那叶长遥并未理会他,便又唤了一声。
叶长遥难不成不在家中?可不要出甚么事才好。
他欲要下了床榻去寻叶长遥,却因浑身失力而摔在了地上。
正在庖厨的叶长遥猝然听得动静,冲了进来,见状,立即将云奏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奏有些发昏,直到被叶长遥抱上了床榻,才委屈地道:“叶长遥,原来你并未出门,那为何我方才唤你,你却不应我?”
“抱歉,我并未听见。”叶长遥乍然见得云奏唇上、下颌、脖颈的猩红,仔细地为其拭去了。
他方将帕子放下,却又发现云奏额头上起了一个包,不禁心疼地道:“你且躺着,我出门去买些冰块来。”
云奏下意识地扣住了叶长遥的手,指腹一触及叶长遥的肌肤却又松了开来。
叶长遥急匆匆地出了门去,买了冰块来,又将冰块裹于一张帕子中,才坐于床榻边,将帕子放在了云奏的额头上。
云奏感受着额头的冰凉,忍不住问道:“冰块乃是稀罕物,你买这些冰块花费了上百文罢?”
叶长遥毫不在意地道:“共计花费了一百一十文。”
“一文便可得一个馒头,一百一十文便是一百一十个馒头。”原身身怀不少的银钱,但因云奏二十年来,一直过着穷苦的日子,直觉得用一百一十文买这些冰块着实是太过奢侈了。
叶长遥闻言,想象了一下云奏额头上顶着一百一十个馒头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云奏不知叶长遥在笑些甚么,又觉着叶长遥笑起来似乎没有先前僵硬了。
叶长遥马上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疼么?”
“不是很疼。”云奏指了指鸳鸯被道,“我适才咳血了,将你买的鸳鸯被弄脏了。”
“无妨,弄脏了,洗干净便是了。”叶长遥一面为云奏敷着冰块消肿,一面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咳血的?又为何会咳血?”
云奏细细地回忆道:“我是从假装杀了俞公子,又出城十里后,才开始咳血的。我当时本是打算装作失力,倒于地上,引那蟾蜍精现身,却未想,我竟是当真失力了,甚至咳出了血来。我适才咳血是因为我欲要将道行汇聚于丹田。”
叶长遥叹了口气:“全数是我的过错,我不该……”
“你昨日便向我道过歉了,而且这是我自愿为之,并非你的过错。”云奏板着脸道,“你若坚持是你的过错,你便再炖一锅鸡汤补偿我罢。”
云奏赶忙答应了:“好,我再过一会儿便去买老母鸡。”
“不急。”云奏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担忧地道,“那俞公子莫不是尚在林小姐墓前罢?”
“十之八/九。”叶长遥蹙眉道,“随他去罢,他必须将心中的悲伤发泄出来,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是了,不管发生甚么事情都必须活下去才是。
云奏是死过一回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望那俞公子亦能明白这个道理。
叶长遥时不时地用帕子将化成了水的冰块抹去,过了片刻,将冰块撤去了,又对云奏道:“我去买老母鸡了。”
云奏正想再试试将道行聚于丹田,然而,却闻得已行至新房门口的叶长遥道:“你勿要再催动道行,免得又咳血。”
他如同年幼时被外祖母抓到上树捣了鸟窝似的,紧张不已。
叶长遥却是一说完便出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躺下了身来。
这副身体的原形乃是修炼了上万年的绿孔雀,显然是他的魂魄无法掌握道行的缘故才会虚弱至斯。
似乎只有在情急之下,这副身体才会听话许多。
那么,他便须得将这副身体置于危险当中,才能想出掌握道行的法子。
只消能顺利地掌握道行,那么他便不会虚弱至斯,亦能在紧急关头搭救叶长遥。
此去观翠山,定然有诸多凶险。
他想着想着,居然又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是被叶长遥唤醒的,叶长遥正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
——与上一回一般。
不同的是上一回叶长遥戴着斗笠,喂他喝鸡汤,而这一回,叶长遥已将斗笠摘下了。
他半坐起身,凝视着叶长遥道:“你来喂我罢。”
叶长遥颔首,舀了一勺鸡汤,吹凉了些,才送到了云奏唇边。
自己已愈来愈习惯被叶长遥喂食了,一勺又一勺,喝完了一整碗鸡汤后,他又让叶长遥去盛了一碗,并喂予他了。
喝完后,他并未起身,在床榻上躺了一日,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又唯恐自己卧床不起,打算待自己再好些,再试着催动道行。
又过了四日,正是寒露当日,他从叶长遥处听闻俞阳缠绵病榻,便与叶长遥一道去探望了俞阳。
俞阳的面色较他更为苍白,神色凄然,却是双目灼灼地望住了他与叶长遥,并哑着嗓子道:“我极是羡慕你们。”
他与叶长遥并无夫夫之实,其实没有甚么好让俞阳羡慕的。
他反倒有些羡慕俞阳有一个能为之痴狂的人。
但他知晓自己的羡慕是不合时宜的,林小姐已然身故,纵然俞阳为之痴狂又如何?
“你且好生休养。”他听见身边的叶长遥如是道。
由于俞阳尚在病中,俩人不便久留,又同俞阳闲话了几句,便辞别了俞阳。
又过了五日,他们便启程去观翠山了。
观翠山据此地有万里之遥,叶长遥买了马车,在马车里屯了些干粮,自己充当马车夫,驱车前往。
以免云奏劳累,在天黑前,叶长遥赶到了最近的夙州城。
这夙州城临江而建,乃是方圆百里内最为繁华之所在,即使入了夜,街市上亦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云奏坐了一日的马车,想动动筋骨,便下了马车去。
叶长遥亦下了马车,牵着缰绳,与云奏并肩而行。
他们打算寻一间客栈住下,经过一家绸缎铺子之时,却是有一人撞入了云奏怀中。
云奏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被叶长遥一扶,他才堪堪站定。
而后,他抬眼去瞧撞入他怀中之人,入眼的乃是一个少年,瞧来十五六岁的年纪,骨架子纤细,肌肤白皙,容貌清秀,但一双眼睛却没有一丝神采。
——竟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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