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起来时,只觉腰酸背痛,浑身难受。也不知道朱秀月睡得什么床?
他对朱秀月的屋子充满好奇,那屋子长年锁着,除了朱秀月自己,就只有二丫每天早上能进去打扫屋子,然后拿出朱秀月换下的衣服出来洗。
现在不正是清晨,他赶紧穿好衣服,杵着大丫昨晚给他做的拐杖,往朱秀月屋里走去,
堂屋的东边有两间房,靠院坝的是灶房,靠后面的就是朱秀月的房间。而陈二和几个丫头不分别拥有西边的两间房,只是几个丫头的房间靠着厕所,气味特别难闻。
想到他的银子正住在那样的房间,他的气都不打一处出。
他是孝子,大孝子,十里八乡的大孝子。
陈二念叨好几遍才平复自己的心情,等他站稳脚根,等他的大孝子名声传出全公社,他得好好让朱秀月知道什么是母慈子孝,什么是夫死听子?
他杵着拐杖走到朱秀月门前,敲敲门。
“进来。”
陈二推开门走进去,只见着一双白白的脚丫子对着门口。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双脚不像一个农村妇女的脚。
朱秀月正坐在床上等二丫来给她穿袜子,没想到进来的却是陈二。她马上收回脚,板着脸问:“狗子,娘让你进来了吗?”
陈二讨好地笑了笑,“娘,让儿子来侍候你吧。”
“儿子昏睡的那三天三夜,偶尔脑袋是清醒的,只是睁不开眼。儿子不怕死,儿子怕儿子死了,娘没有人照顾。”说着陈二红了眼眶,“想当年儿子小的时候,娘带着儿子一路逃难,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省下东西给儿子填肚子,炸弹飞来,也是娘扑在儿子身上为儿子挡炸弹。儿子长到二十岁,却因没有钱,娶不上媳妇,也是娘千辛万苦,四处托人,给儿子从山里娶来媳妇。娘的生养大恩未报,儿子不敢死啊!”陈二扑在床前跪下痛哭流泣。
大概被儿子真情感动,朱秀月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动容。她手伸在陈二的头,慢慢地摸着儿子的头,“狗子……娘也舍不得你呀。“
“娘,在那三天,儿子清醒的时候想了很多。从前儿子嘴笨,不会说话,也不会哄娘开心,让娘在家里都没有个笑声。是儿子不孝啊。只要儿子脑袋清醒着,儿子就会学着表哥,在心里默念好多话,喜欢能让娘开心,让娘长命百岁。”
谁不愿意长命百岁呢?活得长长久久的?朱秀月突然觉得狗子成现在这个模样也挺好的,起码会说好听的话。她回想一下昨天听到狗子说的话,所有的话都在说她好。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她眉头轻蹙,她倒不在乎那些流言,不过是些说她苛待孙女卖孙女之类的话,村里谁家不是这样?主要是黄花花的话把她给吓住了。她开口道:“黄花花……”
“娘,她是不是又说你虐待大丫她们了?她一个妇女主任咋管得这么宽?娘,要不我去说她一顿,让她别瞎操心。”说着陈二就想爬起来。
朱秀月赶紧拦住,“算了,她好歹是一个干部。真把她惹毛了,没我们什么好处。”
“还是娘疼我!那以后怎么对几个丫头呢?”陈二和从前一样等着朱秀月拿主意。
朱秀月心神大定,只要她还是掌着这个家,那怕陈二七十二变,还不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她想了想,道:“这段时间就让丫头们吃粗粮,不再放米糠。”
“对,等大丫她们脸上长出肉,看谁敢说娘虐待她们?”陈二悄声道,“那个时候再给丫头们吃米糠。”
朱秀月眼中亮光划过,这个儿子越来越得她的心了。
“来,娘,儿子给你穿袜子。”陈二拿起一旁的袜子给朱秀月穿上,又给她套上布鞋。
他又殷勤地道:“娘,儿子给你梳头?娘养儿子这么大,儿子还没有给娘梳过头呢。”
朱秀月看着他期盼的眼神下意识地点头。
陈二上辈子可是给自己的闺女梳过头的,但原主却从未梳过头。他装着不会的样子,费了老半天功夫才给朱秀月堪堪梳好。挽在脑后的那个攥明明很难看,但朱秀月却露出满意的脸色。
对么,这才是娘该有的态度嘛。
二丫刚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爹从房间里出来,她稍一愣,爹就进了奶的屋子。
估计着时间,二丫烧上热水,端出来往朱秀月的房间走去。
“奶,我端热水来了。”
“进来吧。”
二丫侍候朱秀月洗脸刷牙,要端水出去。陈二叫住她,“二丫,你再打盆水来,今天我们父女俩给你奶好好打扫屋子。”
“娘,让儿子尽点孝心,以后都由儿子来给你打扫房间?”
朱秀月微微点点下巴,要不是陈二有只脚还不能站立,说不定他要跳起来。
陈二负责擦桌子柜子,二丫负责扫地,倒马桶。
趁着二丫去端水,陈二才开始打量着这间屋子。
一屋子红彤彤的雕花家具,蚊帐,被子,枕头全都绣着花。搪瓷盆也有两个,桌上一个白瓷浅盆,上面搁着一个搪瓷缸和一个铁皮水瓶。全是时下最兴的东西,除了家具,其它东西全是原主费心给朱秀月弄来的。
二丫端了盆温水进来放在桌上,盆沿上搭着一块布。
陈二道:“娘,你要不先出去坐坐?别把娘的衣服给弄脏了。”
“你们小心些就行。”朱秀月的声音冷下来。
“正好娘看看我做的怎样?娘,我肯定会把你屋里的家具全擦得泛光。”
说到做到,陈二擦得那个仔细,一寸一寸地擦,边边角角都没有错过。
他娘的,全是红木雕花家具!一整套的红木家具
这个朱秀月还真会享受!
他强忍着心里的激动,才没有摊坐在地上。
上辈子,他可是花了三千两银子才买下一套红木家具。
二十万斤肉啊!
可朱秀月这个农村妇女轻轻松松,没花一分钱就得了一套红木家具。
当初斗地主,朱秀月就盯上地主家的红漆家具,一股脑儿地抢回家。别人不肯,刚好陈家也分到一些田地,就拿田地跟别人换。在村里人眼里,再好的家具也是木头做的,那有田地实在。那时村里的人没少笑话朱秀月。那想过了几年,全部土地收归国有。朱秀月凭白得了一套家具。
现在想来,不得不说朱秀月的运气实在是太好。
回头,陈二瞪大了眼珠子,二丫手中的马桶竟然也是红木!
朱秀月脸的笑越来越明显,看到陈二那土包子的模样,她心里止不住地乐啊,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陈二走到朱秀月面前,像个小孩子般,“娘,你看我擦得多干净,多亮堂。”
“我狗子真能干!”朱秀月笑盈盈地道。
“娘,要不我跟二丫帮你整理一下衣柜?看看有没有什么衣服要洗一洗?”
朱秀月细长的眼睛微微收缩一下,她掏出钥匙递过去,“给,娘好久没有整理过,你帮娘理理。”
“欸。”陈二打开衣柜门,招呼二丫一起帮忙。
层层叠叠的衣服不多,约摸二十来件。但在这个年代,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好几年,就像他身上这件衣服,他记得还是原主参加工作时候,借钱买的土布,请隔壁的婶子帮忙做的一件。缝缝补补原主穿了十年,而朱秀月一人却拥有二十来件衣服 ,还不包括放在旁边的各种布料。
原主真心是个大孝子!
二丫杏眼圆瞪,连抽好几口气。
“不准打这些衣服的主意,这是你奶的衣服!”陈二警告她。
对,让你眼馋个够,只能干看着。朱秀月笑眯眯地想。
陈二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布拉吉?!
白底红圆点的布拉吉!
朱秀月这么大把年纪还穿裙子?他在城里工作十年,也未曾看到有老太婆穿裙子。
“娘,这件布拉吉是谁的?”陈二好奇地问。
朱秀月抬眼看是布拉吉,咬着牙说不出话,她总不可能说是给自己买的吧?
没听到朱秀月的回答,陈二拍着额头道:“二丫,你比比。你奶肯定是给你们买的,你奶又穿不上。看,你奶多疼你们,姓黄的竟然说你奶虐待你们,简直瞎了眼。”
朱秀月忍着心痛,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二丫,是奶给你们买的,你们拿起去穿吧。”
二丫只觉得奶脸上的笑好狰狞,但对布拉吉的喜欢让她忘记害怕,她欢喜地道:“谢谢奶,谢谢爹,我和大姐轮流着穿。”
陈二余光瞧着朱秀月的神情,肚子里忍着笑,让你刚才看我干活,现在你笑不出来吧。
他继续整理,最下面放着几件绸衣,用一块青色的布包着。大概放的时间长,绸主上的衣服有点变色,但摸上去顺滑又细腻,并不比他上辈子穿的绸衣差。且这衣服样式很奇怪,跟布拉吉有一些像,却又完全不是一样,裙子两侧开叉。
陈二抖开一件,“娘,这是什么衣服?”
朱秀月脸色倏地一变,又很快地笑起来,“狗子,这是旗袍,是你爹当年买给娘的。”
“好漂亮!”二丫惊叹道。
“好滑!”陈二这个土包子伸手偷偷地摸了一下。
“别乱摸,这衣服老贵老贵了。”朱秀月拍开他的手。
“娘,当年我爹是不是很有钱?”
“是啊。可惜一场战乱,啥都没了。”朱秀月感叹不已。
看娘不开心,孝顺的儿子当然要逗娘开心。陈二道:“娘,你穿上让儿子瞧瞧?”
朱秀月脸上竟然出现一抹羞涩,在陈二的再三要求下,朱秀月在床后换上旗袍,款款而出,别有一番风味。
“娘,你真好看。就像城里的那些老太太,不,像电影画上的那些明星,雍容华贵……”陈二绞尽脑汁地想着词。
朱秀月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那个繁华的地方,那个流光四射的地方,那个灯光酒绿,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无数旧时影在眼前一一闪过。
那天,朱秀月整天就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连饭也是在屋里吃的,穿着那身旗袍。
连朱家人,她也没有出来见一见。
对于朱家人,陈二可就没那么客气,“表哥,你干吗?你一天往我家跑了好几趟。你又要把我娘弄到你家去?我告诉你那是我娘,有我这个儿子孝顺!”
朱来富猛翻白眼,他又不争孝顺,他是有事找姑,可姑今天撞邪了,说什么也不肯见。
他气呼呼地跑回家找爹商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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