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从西边回去, 女皇就下旨册封虞宁为皇太女, 让她住进了东宫。
实际上她这些准备做得是早了些,在这之后, 她又很活了些年。
昏倒的频率从一年三四回慢慢推进到一个月一回,直至虞宁十五岁时才真正迅速恶化, 两三日便要发病一次。
她问白泽:“这回是真的日子不久了, 对吧?”
白泽点了点头。
她便暂且将朝政交给了虞宁料理, 让她练一练手, 自己也好多歇一歇。
还债率在两年前便已达到了100%,但最后的这些时光, 她依旧只想跟席初一起待着。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们一起站在廊下看雪, 看白绒绒的雪花慢慢覆盖红墙绿瓦, 看地上逐渐结出厚厚的毯子。她忽而一阵目眩, 直直地向后栽去。
“阿谣!”席初及时地伸手将她搂住,扶她坐下。原以为她只是和平日一样的发病,她却笑意迷离地抓住他的衣袖:“阿初哥哥, 我头疼。”
他心里突然空了, 直觉告诉他,这次大概真的不好了。
“回屋歇一歇。”他把她抱起来,抱回寝殿放在床上。他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 却还是在直觉的驱使下吩咐宫人, “去叫阿宁和阿宜来。”
虞谣没有拦他, 只觉身上的力气被迅速抽散, 她挣了一挣,伏到他膝上。
“阿初哥哥。”
“嗯?”
“现在天寒地冻,外面连根野草都没有。”她扯出一个悠闲的哈欠,“等到开春,你再给我编个小兔子吧。”
席初的面色沉下去:“阿谣!”
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猜到了对吗?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近来时常旁敲侧击地劝他在她走后好好活,现下提起小兔子,自然也是这个目的。
当下正值严冬,离开春还要两个月。她想他若能熬过这两个月,心情总会好转一些吧。
翻了个身,虞谣仰面望着他:“反正你得编小兔子烧给我。还有哦,我的陵寝……”她说着又扯了个哈欠。
席初微怔:“陵寝怎么了?”
她咂咂嘴:“我认真想了想,陵寝弄成衣冠冢吧,我的尸身你一把火给我烧了。”
席初颜色一厉:“你胡说什么!”
“你听我说。”她抬手,很没正经地拍拍他的脸,“烧完之后,我会有些骨灰剩下。据说一个人能烧出两三兜子骨灰呢。”
“你派人出去,把这些骨灰撒向大江南北、山川河流。这样若你出去游玩,江里是我、海岸是我,青青麦田是我、金黄稻谷也是我;夏夜晚风里有我、白雪皑皑中也有我。”
“等你哪天没了,你也可以这么干。”
“这样衣冠冢里我们一起长眠,天地之间我们也可以常伴。”
这一套想法,对席初来说显然过于新奇。
他沉思了很久才点头:“也好。”
虞谣最后扯了个哈欠:“我好困,想睡了。”
他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哽咽:“睡吧。”
她感受到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他俯下身来吻她。她还很够意思地回应了他一下,才睡得沉了。
女皇驾崩,丧钟撞响。
百日国丧随即开始,于是这一场大雪像是持续了三个月都没有化一般,京城里铺天盖地地延绵着白色。
在这三个月里,新皇与父亲闹了一顿脾气。
因为她发现,父亲对于母亲的离世似乎并没有多么伤心。
头七之内他很沉默寡言,但头七过去,母亲化作一捧白灰,他就立刻振作了起来。譬如他饶有兴味地寻了不少闲书来读,譬如百日国丧之内大家虽都只能吃素,但他突然外的“食不厌精”起来,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将素菜过得更加美味。
这让虞宁心里不太舒服,她原本以为,父亲会是最难过的一个。
父女两个便有些天没有见面,直到她某天去母亲灵位前敬香,看到父亲端着个碗进去。
“阿谣,今天这道素鹅特别好吃,我觉得是你会喜欢的味道。”她听到父亲在里面说。
又过了些时日,天地回暖,草木抽绿。虞宁这天刚起床就听说,太元君一早就去了先皇灵前。
她上朝的时辰已经够早了,父亲比她起得更早了一些。
虞宁寻过去看了一下,他正姿态随意地坐在灵位前的蒲团上。
“春天啦,我来给你编小兔子。”
“这两个多月我还好,孩子们也都还好,你放心吧。”
虞宁突然绷不住哭了,席初闻声回头,险些被她扑个跟头。
他赶忙哄她,结果这小姑娘非要免朝一日,说要陪他给母皇编小兔子。
他不客气地表达了嫌弃:“你编的小兔子跟我的能比吗?你母皇才看不上。”
虞宁最后哭唧唧地去上了朝。
待得丧期过去,席初便开始带着虞宜游历各地了。虞宁不忙时也会跟着一道去,就当体察民情。
如是女皇的后宫这般频繁的游走各处,势必要被群臣指摘,但席初现下是太元君,皇帝答应他的要求叫尽孝,没人敢说什么。
几年时间,他几乎将大江南北都走了个遍,直至在一次回京后突然病倒。
这场病来得犹如山倒,他头一日晚上还精神尚可地吃了碗面,翌日清晨便已昏迷不醒。
太医仔细诊过后说是陈疾复发,他早年积攒下来的伤病不容小觑。
虞宁当时正在上朝,最先赶来的是虞宜和虞宁的元君,虞宁下朝后匆匆赶至,同来的还有虞明和席芝。
太医说回天乏术,殿里便满是抽噎声。
席初闻声睁了睁眼,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淡笑着跟虞宁交代后事:“陵寝弄成衣冠冢,你把我一把火烧了……”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无数画面从眼前飞闪而过,最终停在了她离开的那一天。
阿谣,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现在我要来找你了。
你说把你的骨灰撒到各处,江里是你、海岸是你,青青麦田是你、金黄稻谷也是你;夏夜晚风里有你、白雪皑皑中也有你。
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想你了。
但也更想你了。
我们还会见面的吧。
他感觉魂魄一点点脱离躯体,在一种奇妙的感触中穿过哭泣的人群,迈出门槛的刹那,一道白影疾速闪过。
.
医院病房中,虞谣猛地惊醒。
缓一缓神,看清象征着现代建筑的天花板时,她就哭了。
“呜呜呜呜呜席初……”她抱着被子缩紧,感觉心如刀割。
或许是这一世最有相互扶持的感觉,她投入的感情最多。
离别便也显得最为难过。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世情书》里席初后来过得怎么样,生怕他在她死后就了断了自己。
白泽轻叹着告诉她:“他过得挺好的。”她才敢去翻了翻。
结果还是哭成了狗。
白泽在旁边抽纸巾给她,她抽抽噎噎地用掉了大半包纸,才抬头好好看了白泽一眼。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舅舅您头发怎么白了……”
白泽的头发原是浅灰色的,初见面时她就腹诽这是什么杀马特。但现在变成了银白色,看起来好像更魔性了一些……
白泽似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听言怔了一瞬,扫了眼床头的镜子,神色轻松:“哦,动用法力太多就白了,过一阵就能恢复。”
虞谣不由好奇:“您动用什么法力了?”
“带你穿越啊。”白泽道。
虞谣:“哦……”
白泽依旧给了她一星期时间去恢复情绪,这七天,虞谣照例吃吃喝喝状态不错,而且还搬出了重症监护室,看到了外面久违的世界。只是下楼散步时,一看到墙角的狗尾巴草她哇地就哭了。
恐怕从此以后看到狗尾巴草,她都会想到席初的小兔子QAQ。
第七天晚上,虞谣鼓起勇气跟白泽说:“我准备好去下一个世界了!”
这回她可不敢说自己见过大世面啥也不怕了——初到席初的世界时她就是这么想的,结果一连串的负还债率抽得她脸肿。
白泽对她这个谨慎处事的样子深表满意,然后笑吟吟地开口:“哎大外甥女。”
虞谣:“嗯?”
白泽:“你离开过地球吗?”
虞谣:“???你说啥???”
天知道一阵白光之后,虞谣在意识世界中看到窗外陨石慢悠悠漂浮在浩瀚星辰中是什么感受。
她上次见到这种景象,还是看《火星救援》的时候。
“所以……我这辈子是……宇航员吗?!”她惊慌失措地翻起了《世情书》。
白泽:“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太低了。”
虞谣:“?”
白泽:“你这辈子是星际联盟皇帝的独女。”
虞谣惊然抬头,无比讶异地盯了他至少半分钟。
“您不是……神兽白泽吗?!”她目光上上下下地划拉白泽,“咋还出科幻了呢?”
白泽微笑:“神学和科学早晚会在山顶相遇。”
虞谣:“……”
拉倒吧。
她觉得这个设定压根就不科学。
然后她撇着嘴调理情绪,气沉丹田,准备看看自己这辈子有多作。
虽然她已然有了自己一世更比一世作的逼数,但经历了上一世惨兮兮的席初之后,她心里还是有一股念头在想:“我难道还能更作?”
看了三行就发现:我是真不能小瞧自己啊!
这一世的她,是星际联盟皇帝的女儿,不过还是个人类(……)。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人类早已脱离了地球,走向了星辰大海。
完善的社会体系和积累几千年的科学技术及文化发展让人类在宇宙中迅速占据了主导地位,开垦了许多星球作为生活空间,整个宇宙都变得很热闹。
她父亲手下呢,有个将军。这个将军早年战死了,妻子生下遗腹子后也去世了。她父亲就收养了这个遗腹子,取名亚尔林,也就是她这一世的命定爱侣。
两个人一起长大,自然而然就有了感情。最终在全宇宙人类的祝福下,订立了婚约。
然后她就开始作了。
宇宙中有一个星球叫阿尼星,盛产一种璀璨夺目的宝石叫阿尼石——听名字也知道是这个星球上的特产。
阿尼星体积不大,但生态极为险恶,有许多凶狠的生物。这导致阿尼石极难获得,在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下,这种宝石极为值钱。
可能是因为人类还在地球上时就有拿钻石订婚的传统吧,阿尼石成了新一代的爱情象征,许多女孩在成婚前都会让未婚夫越过艰难险阻取一颗阿尼石回来作为信物。
大家都这样做,这也就没什么。她又是堂堂公主,要求未婚夫给她取一颗来并不过分。
亚尔林也确实给她弄来了。
但她不满意。
她嫌他弄回来的那一颗不够大,原话是还不如某位亲王成婚时寻来的那一颗。
而后她提出了新的要求:“我要阿尼之心。”
阿尼之心是在三年前勘测到的,是阿尼星上最大的一块天然宝石。地处深海,凶恶的海洋生物环伺周围,无数勇士和贪婪的商人都想法设法地去取过,最后都变成了鱼饲料。
皇帝因此怒斥她不懂事,她则绝食作为抗议。
最后为了博她一笑,亚尔林去了。
他死在阿尼星了?
——虞谣看到这里的时候提着心弦这么想。
事实却是,如果只是死了,可能反倒好了。
他在半路上被克悉星人截了胡。
作为星际联盟上流阶层中的一员,他在被俘的半年里向外星人提供了许多关键资料,全人类遭受了踏入宇宙以来的最严重的重创。
半年之后,他逃了出来。
在军事法庭上,亚尔林说克悉星人对他的大脑动了手脚,招出一切东西都是被强行提取。
一场极其复杂的庭审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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