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不久, 便是端午。
往年的这一日, 元君的祭典是重头戏,女皇对元君念念不忘, 每年的祭典都极为隆重。
但今年,风云变幻之后, 已没人敢再多提元君一个字。大家若无其事地吃粽子赛龙舟, 好像年年的端午都是这样平静。
端午之后又三日, 其实就是席初的生辰, 变化同样翻天覆地。
往年他在祭典时他要跪上一整日,生辰当天往往连床都起不来。宫里也不会有人傻到为给他庆生开罪女皇, 这日他宫中便外的凄凄惨惨, 门可罗雀。
今年却是从端午开始就热闹得歇不下来了, 谁都像往里凑, 贺礼堆了满殿。
从天明到天黑, 席初半刻清闲都没有。有客人在,总得客客气气地说说话吧,一日说下来简直嗓子冒烟, 两天过去喉咙肿痛。
所以生辰当天御前着人来请他去清凉殿的时候, 他竟很有一种松气的感觉。
这些日子,他其实也并没有放松多少。虞谣的做法让他看到了诚意,但紧绷的心弦不是说松下来就能松下来的。
虞谣却从中摸索出一番能和他相处得比较愉快的套路。
他会在进殿见礼后小心地找点事做, 大多时候是给她换个茶, 如果她手边的茶不巧刚换了新的, 他就帮她研墨。她便在他去沏茶时跑去跟他一起沏, 他把茶递给她的时候,她也递给他。
今天发现他声音不大对劲,虞谣就选了小青柑,沏得浓浓的端给他。
席初接过去喝了一口,浓郁的茶味混合清淡的柑橘香划过喉咙,肿胀的感觉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虞谣也抿了口他递来的茉莉花茶,随口问阿晋:“贵君嗓子怎么了?受凉了?”
阿晋苦笑,把书颜苑不停有人来访的事禀了,虞谣扯了下嘴角:“说话说的啊……”说着有点为难,“那……有个人,你看你今天还见不见?”
席初咳嗽着缓缓嗓子,简短地问:“谁?”
虞谣说:“你姐姐。”
就是他那个在军中的姐姐,虞谣把她召了回来。其实也不非得见,但虞谣想到今天是他生日,专门催着人家加紧赶路,在今日天明时进京来着。
席初愣了一下,很快道:“见。”
虞谣便着人去传话,将会面安排在了晚上,一是可以一起用晚膳,二是让他姐姐和他的嗓子(……)都先休整一下。
而后她便拉他到了寝殿,按着他坐下,自己跑去翻起了衣柜。
很快就翻出一只小木匣,她托在手里,拿到他面前:“给!生辰礼。”
席初下意识地想谢恩,但迎上她的笑意,又克制下来。
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块白玉佩。
大熙朝讲究君子玉不离身,后宫之中玉质的东西并不少见。不过这块玉席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看看虞谣:“前不久的贡品?”
“对呀!”虞谣轻松地坐到他身边,指着白玉佩上的花纹给他看,“蝙蝠和云纹,这叫洪福齐天。”
席初认识这个花纹,笑了笑,翻过去看背面。
背面刻着四个镀了金的小字: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洪福齐天。
他一时心情复杂难言,她带着一种邀功般的兴奋问他:“喜欢吗!”
他点了下头:“多谢陛下。”
“……你还是别说话了。”虞谣听着他的沙哑嗓音伸手揉他的脖子,“我让太医来看看。”
是以前几日刚停了解毒和调养身体的药的席初,又惨兮兮地喝上了治嗓子的药。虞谣怜爱不已,在他喝完药后端了蜜饯来给他吃,他扫了一眼,哑笑:“不用……”
“吃一个嘛,我每次吃完药都吃的!”她说着自顾自地吃了一颗,与此同时他说:“臣又不是小孩子。”
他的声音因为她的后半句话而刹住,两个人对视一秒,他又有些局促:“臣的意思是……”
“你说我是小孩我不高兴了!”虞谣凶巴巴地一扑,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摸了颗蜜饯便塞进他嘴里。
席初被迫将蜜饯吃进去,怔怔地嚼了两下,嗤地笑了。
虞谣也笑了,从他身上滚下去,躺到旁边抱住他的胳膊。
笑着笑着,她却又笑不出来了,笑音化作一声叹:“是小孩子那会儿,多好啊。”
那会儿他们都很简单,没有那么多人和事的搅扰,也没有那些歇斯底里的记忆。
他转过头来,正因她的怅然若失也低沉下去,她忽而重新笑起来:“也没关系。”
虞谣咂咂嘴:“你说得对,走到这一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们回不去曾经了。”
席初垂下眼帘。
她又说:“但我们还可以有个新的开始呀!”
这是她在无尽哀愁之后想到的出路,或许也是种自我安慰。
回不去昨天了,还不能好好过明天么?
她长吁出一口郁气:“今晚我先跟你姐姐聊聊,看她能担怎样的官职。然后缓上三两个月,你就给我当元君!”
席初笑了下,却摇头:“臣现在这样……”他觉得自己总很低落,又忐忑难安,不像能当元君的样子。
可她说:“你会好起来的。”接着又是那句,“我等得起!”
他其实已经在慢慢好转了,速度不快,但她感觉得到。
这是她现下最在意的事,还债率什么的,远没有这一点重要。
她真的希望他能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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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席初的姐姐席芝入宫面圣。
席芝大席初四岁,在边关六年了。眼下虽是太平盛世,但边关偶尔也有游牧民族进犯,席芝因而立过一些战功,官位却一直上不去。
这主要也是因为席初。
女皇有多不待见贵君满朝都知道,上面的将领疯了才非得提拔他的姐姐。
此番席芝入宫,虞谣的第一印象是:好帅一小姐姐!
他们席家没落归没落,但至少外貌基因可见不错。席芝和席初都很好看,只不过男子在这个朝代以文弱为主流,席初的气质温文尔雅,而席芝作为驰骋沙场的女人,英姿飒爽。
见过礼,三人各自落座。虞谣看出席芝几度欲言又止,显是有话想问席初,就大大方方地先把正殿留给了他们:“你们姐弟先说话好了,朕还有两本折子没看完。”
说着便挑了两本折子去了寝殿,刚关上门,便闻席芝气沉丹田地问:“不是说陛下待你特别丧心病狂吗!!!”
“……姐你小点声!”席初赶忙阻止,席芝好似回过味,咳了一声,放低音量:“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一副八卦的口吻。
然后姐弟两个的碎碎念虞谣就听不清了,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地她扯扯嘴角,只好真的去看折子。
过了会儿,外面逐渐有了笑音。
有席芝的,也有席初的。
“当前还债率,35%。”
“当前还债率,37%。”
“当前还债率,39%。”
“当前还债率,41%。”
“当前还债率,43%。”
虞谣耳边的提示音也想起来,小幅上窜了好几次。
“?这还债率是看心情涨的吗?”她问白泽。
白泽说:“席初现下最大的问题是心理问题,他自己也清楚。亲人见面很治愈心灵的。”
“这样啊……”虞谣深以为然,心里暗搓搓地开始计划按照这个思路使使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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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他们姐弟聊了半个多时辰,她饿了。便吩咐宫人传膳,自己出去和席芝寒暄了几句,然后一道入席。
晚膳时聊得就是正事了。现下的她作为女皇,脑子里的兵法谋略不少,和席芝聊起来头头是道。
席芝在这方面还真颇有见解,几次战功都不是凭运气立的,每一战都打得很巧妙。
晚膳结束时,虞谣下旨安排席芝进了兵部。暂且给了个不高不低的官位,日后可以再往上提。
而后两个人一道将席芝送到了行宫门口,行宫建在山脉间,从宫门处看出去,群山在夜色中延绵起伏的轮廓别有一种壮阔感。
虞谣斟酌着白泽刚才的话,拽拽席初的手:“哎,席芝就住在山下。”
席初:“嗯。”
她又说:“反正行宫也没宫里规矩严,你可以常去她那里走动走动。”
席初看过来,深深笑说:“陛下也不必这样哄着臣。”
“……我没有。”虞谣脸红了下,闷头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我就是想帮你好起来,但凡有用的法子,我就努力试试呗!”
夜色下,她的神色羞赧诚挚,席初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被她抓着的手紧了一紧。
她看看他,他终于完全将她的手反握住。
她喜滋滋地一笑,他说:“臣自己也会努力。”
有时想想,卫珂惹出的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恐惧埋在他心里,没有这一次,也早晚会被其他契机触发。他们先前的甜蜜相处,总归岌岌可危。
目下这样惹出来了,他才有机会将这一切慢慢割离,抛之脑后。
他们都得将这些抛之脑后,才有可能迎来她说的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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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当然,是虞谣说得比较多,嗓子依旧不太舒服的席初衔着笑听她絮絮叨叨。
她心里已经在计划元君册封礼的事了,虽然还没有交待给礼部,但已经默默琢磨了好多细节。
除了册封礼,她还打算办婚礼。其实他作为她的第二任元君,又早已进宫,婚礼不是非办不可,但她觉得必须要有。
“啊……那看来还是要早一点让礼部安排,婚服要提前做的!”她突然惊悟这一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打算这就吩咐宫人去传话。
刚踩上鞋站起身,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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