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虞谣难忍哽咽, 挥退宫人,温声告诉他,“我没怀孕, 也没小产,只是药效太猛所以晕过去了, 跟你自然没有关系。”
席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赐死……”
“……没那回事!”虞谣语中发狠, “混蛋卫珂!跟我说你畏罪自尽,跟你说我赐死你?!你等我弄死他!”
席初噤了声,过了会儿, 又恍惚地说:“臣不是畏罪自尽。”
“我知道我知道!”虞谣连声说着, 俯下身贴在他胸口上, 又说,“都过去了,你安心!”
过了良久, 他的呼吸声终于平静了些。虞谣如同先前一样, 额头在他胸口蹭上一蹭, 轻声道:“你再多睡一睡, 一会儿太医还会过来。我先回清凉殿,把事情处理一下。”
她在这里守了他一夜,实际上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呢。
比如卫珂。
她要他好看!!!
她这样说的时候,席初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当她起身要从床边离开时, 他拽住了她。
“别走……”他低语呢喃, 看起来却好像并没有什么意识。
虞谣心中搐痛, 耐心地坐回去,他怔怔地再度重复:“不是臣干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虞谣柔声,他慢慢回过些神,松开了她。
离开宫正司,虞谣越想席初的状态越是恨意横生。
卫珂决计不只是假传圣旨,指不定还和席初说了多少有的没的,把刚刚放松下来的席初激成了惊弓之鸟!
于是在她回到清凉殿后,整个清凉殿的气压都很低。宫人们全都瑟缩着站着,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没一个人敢到她面前刷存在感。
虞谣冷着张脸梳理思路,很快理出一个解决方案。
她对自己的优势劣势还是比较清楚的,朝中治理得还不错,碰上啥突发状况也都能及时妥当地料理,一班人马用得得心应手。
但是后宫,一笔烂账。
这次的事情里,席初先前砸重金搞掉她的孩子暂且不论,那叫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这回,宫正司里不少人都有问题是明摆着的,至于是被卫家收买还是被卫珂个人收买,都不重要,反正这波人不能用了。
不能用,就得换,大换血,彻底换掉。虞谣便先下了道旨,完全重组宫正司,先前的老人们该遣散的遣散、该治罪的治罪。
不过这种重组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她就紧跟着又下了道旨,把闷声作了个大死的卫珂直接交给了刑部去办。
她没有多授意刑部什么,因为白泽推测的卫珂或许不知卫家打算的想法靠谱,想直接从卫珂口中审出卫家的问题,也不现实。
刑部只要把眼前这件事的实话问出来就行了。
得了旨意后,刑部的官员到行宫去拿人。卫珂自然大声喊冤,要求面圣。
喊声传到了清凉殿里,但人没能进来,旁边的宫侍小心地打量女皇的神情,只见女皇冷笑:“烦死了。堵上嘴,押走。”
或许是因为虞谣表现得太过绝情,卫珂心态崩盘,当天傍晚就什么都招了。
给女皇下毒、戕害皇嗣、假传圣旨,写着耸人听闻的罪状之后按了他的手印。
虞谣没料到他会招得这么快,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舒爽。
而后,她借卫珂的这一系列大罪问责卫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差亲兵把卫家围了起来,抓出几个卫家长辈去密审,同时搜府找寻物证。
拜卫珂的自作主张所赐,这一切对卫家来说都措手不及。
最后一道旨意发下去时,天色已黑。虞谣一天一夜没睡,一松下劲儿就累得七荤八素,原本想再去看看席初,可连路走走不稳,只好算了。
哈欠连天地躺到床上,她吩咐说:“问问太医贵君恢复得如何,若是情形还好,明天让他搬来清凉殿住……”
好像话刚说完的一刹,她就睡沉了。
这一觉她的睡眠质量倒很高,第二天照常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早朝的气压也挺低,大家都被卫家的事搞得有些紧张。主要是卫家这些年的形象都非常正面,卫珂引起的后宫争端也未必就和家里有关。现下整个卫家都突然被问罪,朝臣们都有种皇帝喜怒无常的感觉。
虞谣不在意,反正等刑部审出结果,事情就都清楚了。
下朝再回到清凉殿,宫人来禀说,贵君已经到了。
虞谣禁不住加快了脚步,直奔寝殿。
“贵君!”进门间她一唤,立在窗前出神的席初微滞,继而转身,单膝跪地:“陛下。”
“……哎你干嘛?”虞谣忙去拉他,认认真真地看看他的气色,见他唇色还有点发紫,便问,“太医今天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他颔首,虞谣点点头:“你先歇着,我去更衣!”
朝服太热了,她躲去屏风后,迅速换了轻薄舒适的常服,走出来的时候,却见他正在沏茶。
看她出来,他把茶端给她,然而身子尚还虚着,手也不稳,离得还有两步远时,他控制不住地一抖,顿时茶盏倾翻,茶水茶叶洒了一地。
虞谣往后一躲,正要叫人来收拾,听到席初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臣一时……”
她抬眸看他,略微一怔,即道:“没事。今天太热了,我也不想喝茶。”
说完把他手里的茶盏拿下来放到一旁,推他去床边坐:“你安心养病,不管卫珂说过什么,你别理他便是。”
席初默然以对,她愈加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惊魂不定。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极不真实,因为只过了不足两天而已,两天前他们还在柔情蜜意。
可她也没办法怪他。
现下的局面,闷声作大死的卫珂最多也就是个导|火|索,炸|药是早就埋下的。
归根结底,是席初对她根本就没有多少信任。纵使鼓起勇气往外迈了一步,但心中的底气还是脆弱不堪。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全是卫珂的错。
不过,他现在的情形与从前也不一样。
在刚接触他的时候,他给她更多的感觉是麻木和视死如归;现在,是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
她想他大概也贪恋前些日子的美好,又怕那份美好稍纵即逝,所以紧张地想把它留住吧。
从来都是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他长久地不被善待,又忽地受到外界刺激,会这样实在不足为奇。
虞谣想了想,告诉他:“我已经把卫家办了。”
席初一愣。
“刑部应该很快就能把一切阴谋都挖出来。”她笑笑,“到时我给你平反!什么刺杀元君,以后就没那回事了。”
他神情还是紧绷着,轻点点头:“多谢陛下。”
“当前还债率,15%。”
唉……
虞谣心里哀叹。
她现在已经不太在乎还债率了,只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好好的。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让他再次放松下来,可想而知不是那么容易的。
到了下午,她把他现下的情形摸得更清楚了点儿。
他似乎有心在讨好她。
这一点对她而言并不稀奇,后宫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这样做。大家的段位也都不低,不论她去谁宫里,他们都能恰到好处地让她完全舒适。
以前的她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穿越过来的这个“她”也是仔细回忆之后才察觉不对。
——两个人的相处,有多大可能“完全舒适”?能做到,就难免是有一方在苦心经营。
这其中做得最好的,就是她曾经的元君了。他完美得像个假人,把她吃得死死的。
而席初,是他们所有人相反的那一个。
他们相识得太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拿她当小妹妹护着,脑子里完全没有要讨好他的意识。
后来,那些会讨好她的人出现得太快,让他根本没有转变的机会,她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在她“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又孤注一掷地选择相信了她。
现在,他却在努力这么做了。
笨拙地努力着。
虞谣心中绞痛,视线跃过折子看他,他便一下子回看过来。
唉……
她又哀叹,以前不是这样的。
前阵子她忙政事的时候他也经常陪着她,但两个人通常是各干各的。
他大多时候会看书,又或自己下盘棋,一个人研究黑白子两边怎么打,怡然自得。
她遇到难题,偶尔也拿来问他。他读过的政书也不少,会无所顾忌地给她出出主意。
可现下,他虽然状似还在看书,和往常没什么差别,但明显神经紧紧绷着,注意力都在她这边。
虞谣酸楚地冲他笑了下,悻悻然低头,继续看折子。
席初便也摒开目光,继续看手里的书。
这种相处,颇有种貌合神离的味道。
席初自己也感受到了这份不自然,却不知该如何扭转。
卫珂杀人诛心,着实触到了他的软肋。现下他一面知道那不是真的,一面却又走不出那种情绪。
他潜意识里蛰伏的恐惧在一夕间被尽数释放,犹如凶兽不停地撕咬脑海,让他的举止不太受控制。
他迷恋的,是前阵子的相处,现下这样的窘境,不是他想要的。
但心里的念头告诉他,现在这样的相处能让他活命。
后宫的每个人都在这样做,可见这是管用的。这样做下去,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喜欢他了,也只是不喜欢了而已,总好过被她厌恶到恨不得他死。
他想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却又做不到。
因为还有一个小鬼作祟般的声音在不住地跟他说:你凭什么相信自己不会落回以往的境地呢?
他努力地找寻过理由,却并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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