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疾正带着新奇打量时,茶棚里一个黑脸少年从一匹黄马后头探出头来,冲小钏儿招呼道:“小哥饮马么?正好有冰,十钱一桶。”
小钏儿便上前给黑脸少年数出几个铜板,后者立刻颠颠儿地提了一桶漂了碎冰的水过来。小钏儿回头轻声对吴疾道:“小娘子在此稍候,我进去买些茶食来。”
吴疾在茶棚外捡了个下马石坐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大马吸溜吸溜喝冰水。这时后头又来了个风尘仆仆的行脚客,刚才的黑脸少年又上前热情招揽,这回不问马草冰桶了,而是改问要不要租车、买马。
行脚客一一拒绝了,反倒因为吴疾的布加迪威龙坐骑扎眼,就多看了一眼,自然也就看到了地上的冰桶,不由惊讶道:“这破落地方还有冰卖?”
也是把吴疾也在好奇的问题给问出嘴了(生产力不像是发达到能给马也喂冰这么奢侈的程度啊!)。
黑脸少年笑嘻嘻道:“都有,都有,往里走,冰果冰汤也尽有的。”
“哪里来的冰?”
“此去往西,有个十里不同天,大哥知道么?”见对方点头,黑脸少年又道:“那里从上个月起就不下雨了,改下雪。这不就有冰可用了么……日日都有人去起冰回来的。”
吴疾抬头看了看头顶已经亮得发燥的太阳,觉得新奇的事越来越多了。十里不同天?六月里下雪?
黑脸少年继续殷勤地追着旅客屁股后面问:“真不买马?那要不要带路的?大道小道不在话下,二十里任意来去!”依旧被拒绝,这才摸着脑袋回到茶棚里,继续靠着马肚子踅摸客人。
这时小钏儿从驿馆里走了出来,肩上背着个褡裢,手里还拿着个冒热气的阔口粗碗,小跑到吴疾面前:“小娘子将就些,这里只有卖馒头的了。”
吴疾从碗里拿起个冒着热气的“馒头”放进嘴,馅儿还挺大,一口下去满嘴鲜嫩菜香,用料不精,味道却不差。这的馒头都是带馅儿的,叫包子还更合适。咽了嘴里的馒头,他再支使小钏儿:“我听说里头有卖冰果的,再去买一点。”
小钏儿立刻任劳任怨地又跑回驿馆。
吴疾这才站起来,走到黑脸少年面前,问:“劳驾,请问十里不同天是什么地方?”
驿馆里来往的人,大多说的是夹生官话、乡音浓厚,偶然听到一个官话十级的,不可谓不稀奇,更何况这声音真是挟清风玉露扑面而来。黑脸少年先前凭坐骑相人,虽然猜到吴疾是富二代,但隔得远又有帽子遮掩,没注意到后者的模样。此刻两人面对面,他抬眼就看到面前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帽檐阴影里一双妙目荧荧地看着他,真是能活活把一个口舌便给的人给看结巴了。
黑脸果真也结巴了,“这……是……”差点咬着舌头。
以往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富贵赶路人,可这双眼睛怎么就这么邪门呢?少年艰难地捋直自己的舌头,挤出殷勤笑容:“小娘子是外乡人,怕是不知道。原本此地北通鹿州、慈州,西衔白州,自古就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兵祸一起,几个大将军都想占着慈州的铁山造刀剑,后来仙爷们为了辅佐当今登龙座,就放下一座杀生的仙阵,截住了往慈州去的路。等这仗打完了,阵撤了,这条大道也被糟蹋得有些古怪,一时晴天滚雷,一时狂风暴雨,一时烈阳飘雪,凶险万分,寻常人有去无回,故而有了个‘十里不同天’的名号。现在西行的客商,都得兜一大圈路,取道白州贴着边儿走哩。”
黑脸一边说话,一边引着吴疾去茶棚另一侧看,那里的墙面上,居然还挂着一幅风吹日晒的破地图,估计是为了方便来往旅人的。
吴疾看着地图,心中不由一震。
……
小钏儿端着一碗冰果从驿馆里出来,就见吴疾牵着一匹矮壮的黄马站在那里等他,到了近前低声说:“待会儿我骑这匹马,你把薛元顾的马骑回去。”
小钏儿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小娘子,我不妨事……”突然意识到不对,“……小娘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小钏儿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这一路走过来,他不知不觉从先开始吓得腿软,到现在忙里忙外地给小娘子收拾打算,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其实是个人质、小命也捏在对方手里这件事了。他消化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恍惚地说:“小娘子,我给你裹了手伤再走罢。”
等他漂漂亮亮地裹完了伤,又替吴疾拾掇过干粮清水,嗫嚅着叮嘱道:“小娘子快些赶路,进了鹿州地界就安全许多了。”
吴疾闻言,眼睛里有了点笑意,压低声音说:“行啊,承你吉言。你要是真有心想帮我一把,就在外头多转几圈再回去。”话落塞给他一只荷包。
小钏儿打开荷包,里头竟然躺着好几个通宝,显然是她把从大公子身上搜来的钱分了他一半。他浑浑噩噩地上了马,两人并肩走到大路上头,眼看她拨转马头折到北边,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小娘子保重……”
吴疾冲他摆摆手,自管骑着马向北去了。
跑了一歇,吴疾转头看看,小钏儿那一骑马也跑得看不见影子了,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拉住黄马,折回驿馆的方向小跑起来,回茶棚去找之前那个黑脸少年。
黄马是吴疾从黑脸手里买去的,因此黑脸见主顾回来,忙殷勤地迎上去,“小娘子,可是忘了什么事要办?”
吴疾当着他和其余几个马倌的面,大大方方道:“我要去鹿州,不大认路,还是想雇你带我一程。”
黑脸欢欢喜喜应了,忙拉过一头马来,同吴疾说过价钱,便一同骑马北行。跑了十多分钟,吴疾估摸着已经够远了,便吁地拉住了马,说:“行了,咱们改道往西。”
黑脸少年愣了,“不是去鹿州么?”
“不去鹿州。”吴疾说,“我要去十里不同天,你带不带得了路?”
——他当然不会让小钏儿知道他准确的逃跑路线。不管小钏儿回去以后告不告密,一般人多半也会猜他是往富庶安全的地带逃。他不知道薛成璧愿意费多少人力物力来找他、又有多大的能耐,但他一向不愿意低估对手,所以宁愿走个险路。
这黑脸常年在此,保不准会被问到。有其余几个马倌亲见自己说要去鹿州,背人时再换目的地,到时谁也说不清。
黑脸少年吃惊,“小娘子,这十里不同天,人可走不得啊。”
“卖冰的人就走得?”
黑脸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哟,小娘子听见了啊。”他上下打量吴疾,期期艾艾道:“小娘子,不是我说,您这样的富贵人,出来游乐,去哪里不是好风光?那十里不同天虽凶险,也不是真不能过,只不过取那条道走的,不是躲官差的脏人,就是想在险里求富贵的玉商,不太平得很,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他说这话,大概也是把吴疾当做出来找刺激的富二代了。
吴疾说:“我赶着往西走,这么走近些。”
黑脸一愣,“去西边做什么?”
“求仙问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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