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麒麟走后, 蔺郇在书房里也待不住了,说到底让他如此易怒的也不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官员, 而是自己与玉苏之间僵持的关系。今早他走的时候里面毫无动静,不用想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来低头认输的。
“苏志喜。”
苏志喜今天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因为只有他知道内情,所以也就更害怕陛下的喜怒无常了。
“奴才在。”被点名, 他惶恐上前。
“你觉得朕对皇后如何”蔺郇抬头问道。
来了,回答不好他很有可能会掉脑袋。
苏志喜弯着腰抱着佛尘,思索了片刻,掂量着回答道“回禀陛下,陛下与皇后主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其中艰难奴才看在眼里都为二位捏了许多把汗。如今陛下与皇后主子能修成正果, 那是多少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啊,帝后同心, 我大齐才能昌盛啊。”
苏志喜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皇上的神色, 见他并未生气,鼓足勇气道“陛下乃万民之主,胸宽似海,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皇后主子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陛下若能放下身段去和她解释, 想必皇后主子也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
按理说, 奴才应该为着自家主子说话。但苏志喜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为着皇后说话。
再看蔺郇的神色, 他对此似乎也不觉有任何不妥。
苏志喜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陛下的身边伺候的时间长,或多或少也能摸到他的心意,但这般稍有不慎便让人脖子分家的问题仍然让他忐忑不已。
忽然,一直稳坐的人站起了身。
“去泰元宫。”
苏志喜心下稍喜,赶紧跟了上去。
红枣正端着药准备进殿,忽然看到陛下带着人走来,面上一喜,赶紧放下盘子请安。
“这是什么”蔺郇走进了才闻到一股药味。
“回禀陛下,是娘娘的安胎药,奴婢亲自盯着煎的。”红枣回答。
药汁黑乎乎的,不用品也知道该有多么难喝,可是这碗药她每日都会喝,为了他们的孩子。
蔺郇转过头迈进了殿门,步伐加快了两步。
苏志喜停在门外将红枣拦下,笑着道“姑姑稍候再进去吧,这药恐怕得再去炉子里加热一回了。”
红枣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没有选择这个时候进去。
姚玉苏正半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她似乎天生不喜动,能躺着就绝不坐着,他每次不打招呼来访,都能看到她歪在榻上,不是在看书便是在看账本。
见他来了,她动也没动,连拿着书的手都没有乱抖一下。
他掀开袍子坐在她对面,抬眸看她,道“玉苏,咱们来谈谈。”
他以为这句话同样也会像自己一样被忽略过去,没想到她却放下了书,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就如苏志喜所说,皇后是个讲道理的人。
“陛下先请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蔺郇点了点头,道“昨日是朕考虑不周,没有顾及到你们母子分离的情况,在这一点上朕认错。朕会找个由头将玄宝接进宫来,但住的地方不宜在后宫,朕给他选了听风斋,那里离朕近离你也近,你看如何”
能迅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做出调整,这样的人其实很值得敬佩。他们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和上佳的执行力,给出的结果也让人可以轻易接受,皆大欢喜。
姚玉苏心里的那口气稍稍舒缓了一些,一直发疼的神经似乎也被拯救了。
“陛下费心了,臣妾领这个情。”她点了点头,认同他的做法。
蔺郇认真地看着她,问“那我们可以和好如初了吗”
“在此之前,陛下可以再回答臣妾一个问题吗”
“你说。”
姚玉苏坐直了身子,直视他的双眸,开诚布公地问“陛下可承认算计过我”
蔺郇神色微怔。
“说你不能生育,承诺扶持我的儿子,再让我怀孕,这一切,是否是你精心算计过我的”这一点,她必须弄清楚。
恰好,这一连串的事情环环相扣,难以让人相信这是巧合。
蔺郇沉了心思,问她“说到底,你还是想让玄宝来坐朕的位置。”
姚玉苏摇头,一再摇头。
“不,这样的心思早就没了,我只想让他平安快乐。”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怎么会拱手让给敌人的儿子这根本于理不合啊。她不是天真的人,这么会还存着这样的想法。
“可你之前一再确认朕是否能有孩子,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既然要说开,那便全都摊开好了。
姚玉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侧过头,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
蔺郇并不感到吃惊,这是她的风格,他在爱上她之前就已经充分了解了。即使今日她要为了玄宝一剑插入他的胸膛,他虽然会难过,但绝不会吃惊。
“玉苏,承认吧,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心怀鬼胎,说得不就是他们
“计较来计较去,难道过去的事情就可以改变了吗”他轻轻一笑,道尽万般无奈,“朕在娶你的事上确实耗费了不少心思,可做哪一件事不需要算计咱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就不能就往事都抛开好好过日子吗”
她撑着面颊偏着头,有眼泪从颧骨上滑落,她轻轻拭去,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倔强。
她一直看着地,他一直看着她,两人静默了许久。
终于,她不再流泪,而是转过头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道“我总以为我再嫁会跟上一次不同。”
受过伤的人总比没有受过伤的人更惧怕伤痛,因为前者知道刀子割下来的时候会有多痛。
他们之间的算计越少,能分开他们的力量要越强大才行。但从目前看来,他们的开始还是缘于彼此的不真诚,各自藏着自己的小算盘。
蔺郇的脸色随着这句话而变得凝重了起来,如果她害怕的是两人不能坦诚相待,那他害怕的便是她用上一次失败的昏姻来与当下作比较。
他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她的视线也随着他移动,仰头看着她。
“玉苏,朕很后悔当初没有用尽全力争取你,以至于他给你带来的伤害。”他声音低哑,仿佛有沙子堵在了喉咙。
她望着他,神色惊讶,一时顿住。
“朕没办法阻止你心中将朕与他做比较,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最好的全都给你。”他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海,一眼望不到底,“你若想要朕这坐的这把椅子,朕不会阻止,只要你想要。”
“朕还有政务要忙,先走了。”他快速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还不忘嘱咐红枣把药热一下再端进去。
半晌,红枣端着温热的药进来,见主子却还维持着陛下离开时的模样,僵硬地坐在榻上,像是一尊石像。
红枣上前,将托盘放在桌面上,端起药碗递过去“主子,药热好了。”
她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茫然地看着红枣。
“主子。”红枣心疼地看着她,“主子,你别吓奴婢啊”
红枣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没有露出这样脆弱无助的样子。
“红枣”她伸出手。
红枣放下药碗,双手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奴婢在。”
“他对我够好了,我在想什么”她疑惑地看着红枣,像是不相信如此矫情的女人竟然是她自己。
权势、地位、宠爱,她统统都有了,她还在逼他做什么难道要他下一刻便将皇位传给玄宝才算完吗她的余生就为了让玄宝登上皇位而活的吗
红枣抿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主子,想清楚了就好了。”
她转头,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将药汁儿一饮而尽。
次日,皇后身子大好,宣召各宫妃嫔。
“皇后娘娘看起来精神头挺好的,昨天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兴许是累着了吧。”
“不过皇后娘娘是真美啊,雍容华贵,跟她一比,咱们就像没毛的野鸡一样,真是无地自容。”
“那是,否则怎么能让陛下为她屡破先例呢”
出了泰元宫,各宫妃子私下都交谈开了。
唯独许妃和文妃被皇后留了下来,原因也很简单,之前后宫没有女主人,宫务便是两人商量着来的,如今正宫娘娘来了自然要移交掌宫之权。
许妃见皇后翻阅着手里的账册,什么话也没说,坐得有些难受,笑着开口打破沉默“臣妾与文妃都经验尚浅,处理宫务自然没有皇后娘娘在行,要是有做得不好的还请皇后娘娘勿怪。”
姚后从账册中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欲笑未笑。
许妃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面上有些尴尬。
“皇后娘娘”
姚后合上账本,随手放在一边,道“许妃说得是,本宫曾在这宫里待了十年,自然比你二位要熟悉宫务。今日劳烦二位了,请回吧。”
许妃面色发白,眼神瞟向文妃,示意她赶紧说点儿什么救场。
文妃起身,福礼告辞“臣妾告退。”
许妃无法,只得匆忙跟着离开。
“文妃”
出了泰元宫,许妃便叫住了文妃。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许妃恼怒地看着她,“不是说好了站在一条线上吗”
文妃环视了一番四周,轻笑道“你不妨再说大声一点儿,好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事儿。”
许妃自知失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帮我”
“你非要张开嘴乱说我有什么办法。”文妃嗤笑一声,淡淡地看着她,“今朝的事儿非要提前朝,你说你是不是活腻了”
“那、那我说的也是实话啊。”许妃眼神慌乱,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这宫里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了,难道咱们还能在她面前充大不成”
“不会说就闭嘴不说。”文妃懒得跟她纠缠,瞥了她一眼,“以后小心点儿吧,我看皇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说完文妃便带着自己的宫女离开了,留许妃在原地又急又气。
“姓文的吓唬谁啊”许妃气呼呼地道。她当初吓怜嫔也是这般招数,不稀奇了
月华心疼地看着主子四处碰壁,上前道“主子,咱们回吧。”这里毕竟还是皇后的地盘,再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许妃咬咬牙,抬头看了一眼泰元宫的牌匾,什么也不敢说,只得负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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