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书房里, 宋威看着面色严肃的宋普,疑惑地问道“这里只有我父子二人, 父亲所说的大计是什么”
宋普知道宋威生来重感情,否则不会那般听从蔺郇的诏令, 也不会对凭空冒出来的小陈氏倍感愧疚。他一旦将计划全盘托出,说不定宋威并不会站在他们这边来反抗蔺郇, 反而还会坏了大事。
正当他左右摇摆之时,宋威又道“父亲近来很是奇怪,不仅在朝中于陛下唱反调,而且跟周大人他们似乎也走得不太近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普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渐渐幽暗“威儿, 有人取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将他夺回来”
“我最宝贵的东西”宋威更加茫然了, 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最宝贵的东西啊。
“帝位。”
“地位”宋威重复。
宋普盯着他, 眼神炙热“是本该属于你的皇位。”
宋威“”
他有种大胆的猜想,他父亲可能被繁重的公务逼疯了。
“父亲,其实现在朝局稳定, 你为陛下费心谋划十余年,如今也到了该退居二线的时候了。你别误会, 不是儿子要劝你回家赋闲, 只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 不如静下心来修养一两年, 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宋威见他似乎有些魔怔了, 心底略微慌乱,但面部表情却更加放松,语气也跟平常不同,温和了许多。
“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说的是皇位,本该属于你的皇位,难道你听不懂吗”宋普冷哼一声,转身坐到宽椅上,双眸似寒冰地看着宋威,“你才是太后的儿子,如今坐在那里的不过是个冒牌货。为父替你筹谋多年,为的就是找准时机将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宋威的脑袋里像是储存了好几箱的烟火,拼命地要往外蹿,争先恐后地要炸开。
他扶住自己的额角,缓缓闭眼“父亲,你说什么”
“你才是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蔺郇不过是一颗废子。”宋普冷哼两声,笑了起来。
“所以,你现在又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是太后不是小陈氏”宋威单手撑住书桌,稳住摇晃的身形。
宋普见他这副模样,皱眉道“当然不是你是我与太后的儿子,跟小陈氏有什么关联。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该认清局势,谁在帮你谁在算计你,你应该看得清楚了。”
宋威只觉得可笑,什么时候他是谁的儿子竟然要这般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搞明白。一会儿小陈氏一会儿太后,他到底是谁的棋子
“父亲,你别说了”宋威低头摆手,胃里翻江倒海。
“宋威,我与太后瞒了你这么多年便是想要你将蔺郇取而代之。你跟随他这么多年,吃住行都在一起,他如此信任你,即使会怀疑我与太后,也绝不会怀疑你。你若是带领三万精兵造反,他是万万意料不到的。”宋普站起身来,温声道。
宋威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你是太后最爱的儿子,她已经做好了扶持你上位的准备,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他能坐上皇位,就是替你去打前站的。若没有太后与我的支持,他蔺郇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就登上皇位。”宋普走向宋威,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对悬崖边上的人的蛊惑。跳啊,跳啊,跳下去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跳下去他们一家人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呕”
书案旁,宋威脑海嗡鸣,耳边回音阵阵,实在忍不住了便吐了出来。
一地狼藉,他捂着自己的胃半跪在地上,垂首轻言“你说小陈氏是我的母亲,我信了,为她送终为她伤心,甚至为她觉得对不起我娘。现在你又说太后是我的亲生母亲,要我去和你们一起造反,去和我最敬爱的人作对”
宋普退后两步,背着手看着他,道“你那时候还小,我们并不能告诉你真相。”
宋威摇头,艰难地抬起手扶住书案边,仰头看向宋普,脸色惨淡“陛下不是你们的棋子,我才是,我才是你们企图造反的棋子。”
宋普眯眼,一切如他所料。
“现在你知道了一切,你可以去告发我和太后,让最爱你的两个人身首异处,成全你的一片忠心,送我和太后上路吧。”
小陈氏走的时候,宋威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铜筋铁骨,不会再为“情”字所伤。万万没想到,小陈氏不过走了月余,他的心理防线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太后是他亲娘,呵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蔺郇满腔期待地听完,然后却是一瓢冷水浇下,他险些没有怀疑眼前的周麒麟还是不是那个“智多星”了。
周麒麟费劲脑汁的想了法子呈送御前,换来的却是皇帝毫不留情地置疑,他的心确实有些堵塞。
君臣两人面面相觑,相看堵心。
“陛下,姚氏身份非比寻常,这已经是臣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周麒麟皱眉叹气,“这法子虽旧,但只要操作得当,依然可以成全陛下一片深情。”
既想娶前朝的皇后,又不至于引得天下人置疑唾骂,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老天爷了。
再者,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遮掩不住陛下的本意,成功与否完全看他治下的本领如何,是否能够让众人一起跟他装疯卖傻。
考虑到此事着实有难度,蔺郇也不想将自己好好的一能臣逼疯,只得抬手放他一马。
“好,此事就由你来安排。”
待周麒麟领命而去,苏志喜上前道“陛下是否要告知太夫人一声,以求内外配合。”
“不必了,她要是知道朕想了这么个蠢办法指不定怎么嘲笑朕呢。”蔺郇以手遮面,自知有亏。
苏志喜笑着道“奴才在一旁听着却觉得此计并不如陛下所想的那般糟糕。”
“嗯”蔺郇拿开手,侧头看他。
苏志喜道“世人信神多过信自己,以神明的旨意为引导,众人就算不信也得敬畏几分吧。”
蔺郇挑眉“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次日,宋育霖随侍在侧的时候蔺郇注意到了他迟缓的左手。
“怎么,受伤了”蔺郇关切地问道。
宋育霖不在意的一笑,道“昨晚家里进了两个小毛贼,交手的时候不注意划上了自己的胳膊,请陛下放心,无碍。”
小毛贼敢擅闯朝廷官员的府邸这个可信度要大打折扣。
蔺郇扬眉,语带深意的道“抓贼拿脏,可留了活口”
“自然留了,日后还要请他们上堂作证呢。”宋育霖道。
蔺郇点头“你做事有数,朕很放心。”
宋育霖摸了摸自己帮着绷带的胳膊,微微一笑,依旧那般云淡风轻,儒雅风流。
“陛下,内务府派人来了,他们草拟了万寿节当日的流程,想呈给陛下审阅。”刘德江弯着腰从殿外走了进来。
宋育霖拱手“陛下还有要务要忙,那臣就先告退了。”
“好,你去吧,注意休息。”蔺郇点头道。
内务府的人将万寿节那日的流程汇报了一通,事无巨细,通通都要请蔺郇来拍板。
蔺郇握着单子皱眉,这要是有个女主人多好,这些麻烦事就可以扔给她去管了。
“这巫师拜寿是个什么节目”蔺郇问道。
内务府大臣俞志庆回禀道“启禀陛下,这是小璃国为陛下寿宴那日呈上的节目。小璃国以巫师为尊,他们能摆阵作法,逢凶化吉,小璃人颇为推崇。”
“乌七八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蔺郇一听便黑了脸,他不信什么巫术巫师,觉得那是装神弄鬼的东西。
“臣这就将此节目从单子上划去。”俞志庆见圣颜震怒,赶紧道。
“慢着。”蔺郇突然想到刚刚苏志喜的话了,他侧头看旁侧的人,苏志喜正微微点头朝他示意。
明知他不爱巫师之流,却公然将此节目写入了贺寿的单子,这其中定然是有人授意。
“留下吧,朕也看个稀奇。”蔺郇收回目光,改了主意。
俞志庆悄悄瞥了一眼苏公公,见他微微一笑,心里略微有了底气。
待俞志庆离开,苏志喜主动上前认罪。
“奴才自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蔺郇一猜便是如此,他问“所以你方才那般神明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以巫师之说来认定太夫人的身份,就算是旁人不信也不敢置疑,否则便是要遭到天谴。”苏志喜道。
“朕乃天子,推崇巫术,恐非吉兆。”蔺郇摇头。作为皇帝他思考得更深远,用巫师这一招的确可是省事儿许多,说不定为了增加可信度还能制造一两起事故,以奠定巫师的地位。但此事一过,民间定然会刮起巫术这股风,上行下效,整个大齐都将沦为巫术的信徒,到时候皇帝还有何威信皇权还如何集中
苏志喜脸色一难,他只想到了如何成全陛下的痴情,倒是忘了这一茬儿了。
“陛下恕罪,是奴才思虑不周。”苏志喜“噗通”下跪。
蔺郇眯眼,沉下心来思索。
小璃国,巫师。
“起来吧,下不为例。”蔺郇抬手。
苏志喜起身,道“那奴才这就去将巫师拜寿撤下”
“不急。”蔺郇沉思。巫师当然可以利用,就看是“捧”还是“摔”了。
皇庄这头,姚玉苏派人往薛先生的居所送了不少物件,都是那日她闲逛了一圈后认为薛先生夫妇能用得上的东西,不算贵重,但胜在心意。
红枣盯着下面的人将东西打包成箱,看着箱子送上了马车才回了屋子里来。
“主子也太好脾气了,奴婢看那日薛夫人似乎对主子很是无礼,主子竟然还这般照顾他们。”红枣叹气道。她是最见不得姚玉苏受委屈的人,区区一个民妇,也敢对朝廷命妇这般无礼,想来都让人觉得不爽。
“莫要在背后议论人。”姚玉苏站在窗边侍弄花盆里的花草,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红枣上前道“主子虽敬重薛先生,但也不是怕了他。薛夫人怎敢如此无礼呢主子没听小主子回来说吗,薛夫人时常让他们帮着干活儿,不是挑水就是除草,他们是去念书求学的,可不是去做活儿的。”红枣以为,那个薛夫人看着脾气不错,实则却是一个没规没矩的人,纵然是山野之人但因着薛先生的缘故也好歹受教了几分吧,怎可如此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呢
姚玉苏回身,惊讶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如此死板了念书之余做做农活有什么不可,只要没受伤就行。”
“奴婢是气不过。”红枣憋闷。
“气不过什么就是因为她没有像旁人那般对我卑躬屈膝刻意逢迎吗”
“她”
“红枣。”
红枣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就是为主子打抱不平,不仅是她,还有其他人,主子可记得上次见着昌邑侯夫人的场景她从前是什么身份,跟在主子后面讨好卖乖,如今成了侯夫人就真以为可以和主子平起平坐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原来惹怒红枣的并不是薛夫人的态度,而是姚玉苏的处境。
姚玉苏一贯对红枣红杏要求甚严,她二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花,如今红枣一吐为快,姚玉苏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红枣,我不觉得委屈。”她放下剪刀,上前一步握起了红枣的双手,“薛夫人的态度,傅云芝的转变,这些都不能影响我。”
红枣撇开头,眼含泪光“主子不觉得委屈,奴婢替你不值。陛下明明说过要”
“红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姚玉苏笑着放开她的手,转头捡起了窗台上的剪刀,继续慢条斯理地按着自己的心意修剪花枝,“沉住气,这样的时日不会多了。”
窗外,秋意弥漫,又是一年收获的季节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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