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日

    深宫,烛火摇曳。

    人影倒映在窗户上,像是浮动的鬼魅,在悄无声息地晃荡。

    交泰殿殿门紧闭,两侧把守的宫女面容肃穆,浅黄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洒在那苍白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奇异的胭脂。

    殿门的这一侧,所有人都注视着地上那一抹鲜红。

    身着华服的女子倒在血泊里,那浓稠的血液钻入了红色的团花地毯,瞬间与之融为一体。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美艳动人的脸蛋儿上浮现的是对方才发生的一切的不可置信。

    她注视的方向,严贵妃倒退两步,险些摔倒。

    “娘娘小心。”严贵妃身后的宫女将她扶住。

    严贵妃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了。她盯着女子失去生气的面容,惊骇万分,失控地尖叫了起来。

    “啊——”

    她刺耳的叫声终于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殿里死人了,死的还是风光无二的珍妃,皇上的眼珠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殿内的主位看去。

    “娘娘……”泰元宫掌事的宫女也转头看向了旁侧的人。

    姚后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气质娴静,容貌张扬,像是开在枝头最嫩的一朵桃花,绯丽动人。这一室的乱象都落入了她的眼里,包括珍妃弥留之际惨然落下的泪水。

    “红枣,收拾一下。”

    “是,主子。”红枣,泰元宫的掌事宫女步下了台阶,招呼两侧的宫女将早已咽气的珍妃抬了起来送入内殿。

    严贵妃彻底站不住了,“啪嗒”一声衰落在地,旁边的宫女扶都没扶住。

    “珍妃死了……”严贵妃双膝触地,双手撑在红毯上,仰头看向姚后,惨淡一片,“皇上那儿咱们怎么交代啊……”

    姚后单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玉葱一般,上面缀着的玉石随着光影浮动闪闪发光。她眉头一蹙,道:“珍妃的死虽然不是有司审理的结果,但她戕害嫔妃、毒害皇子在先,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算过分。”

    “可……”严贵妃口干舌燥,隐隐感觉今日有大祸降临,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皇后宫里闹,收拾珍妃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怎会闹到现在这般地步。

    “贵妃,珍妃害的可是你的孩子。”姚后提醒道。

    “是我的孩子没错,可她如今圣眷正浓,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害怕皇上会问罪于你我啊……”她与皇后本来势同水火,怎奈中途加入了一个珍妃,两人暗斗多年自然有这个默契,先收拾了棘手的再说。于是……现在珍妃被她们联手整没了,可接下来呢?

    “皇后娘娘,皇上朝泰元宫来了。”殿门被打开,一股寒风入侵,守在宫门口的红杏快步赶来报告。

    严贵妃双目圆瞪,一口气没提上来,“呜呼”一声便栽倒了过去。

    她的大宫女春词准备上前扶她,可姚后一个眼神,后面便冒出两名宫女拽住了她,将她“请”到了一边。

    寒冬的夜晚,这地上可不是那么好躺的。

    姚后站起身来瞥了一眼“临阵脱逃”的贵妃,既然她要来个撒手不管,那她索性就成全她。

    皇上顶着风雪而来,连眉毛都险些结冰了。

    “珍妃呢?”一入殿,他什么都不问,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人。

    姚后步下台阶,身后的烛火受到气息的浮动,摇曳两下,映衬出她明艳的脸蛋儿。

    “皇上可是从前殿赶来的?这风雪甚大,不如先饮一杯姜茶?”姚后面容关切的问道。

    大陈的君王,她的夫君,撇开她不管,径直朝里面走去,他在找珍妃,他心头上珍宝。

    珍妃早已被打理干净了,她躺在侧殿的红木床上,像疲惫绽放一场的花儿一般,入冬了,便要安睡了。

    “珍儿,珍儿!”皇上快走了两步上前,急切地扑在了她的床头。

    “珍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朕啊,朕来了……你赶紧醒来,咱们回娴芳殿去。”皇上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像是在唤醒一个熟睡的婴孩。

    可今早还含笑送他上朝的人,早已气息全无,香消玉殒。

    他挺直的腰杆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将手搭在她的脖颈处,稍稍一探……

    “珍儿!”

    姚后站在侧殿的门口,双手搭在腰腹上,面容是一派寻常,眼神却如古井一般深沉。

    “姚氏玉苏,毓质名门,温懿恭淑,可堪凤位……”

    耳边回响的是欢天喜地的锣鼓声和大气磅礴的钟鸣声,她在求娶的众多青年才俊中挑中了少年皇帝,彼时他眼里亮起的星光还只为她一人。

    “玉苏,你放心,朕一定会勤勉克俭,为咱们的儿孙治下一片盛世江山。”红裙浮动,他握着她的手笃定万分地立誓。

    从此,他在前朝披荆斩棘,她在后方遇神杀神。

    宫闱十年,她谨言慎行,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可眼前人呢,他在抱着其他女人的尸身嚎啕大哭,再也不是她的心上人了。

    “皇后,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愤怒至极,他像是一头暴躁的狮子转头对着她怒吼。

    若是从前,她一定心神俱伤,不愿多言。

    只是……他从一身正气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心思难测的帝王,她也从见他一面便欢欣鼓舞的少女蜕变成了今日“高瞻远瞩”的皇后。

    “皇上,您可千万别误会主子啊!”红枣从她身后站了出来,言词恳切地为皇后开解,“今日主子请两位娘娘来便是要查清贵妃失子的真相,可认证物证一抬出来,珍妃与贵妃便争执起来,皇后有意平息争吵,可两人势同水火……”

    “朕不想听你们这些辩解!朕只知道珍妃在你宫里死了,这就是事实!”皇上一口打断红枣的话,霍然起身,朝着皇后走去。

    “姚氏,你身为皇后,戕害嫔妃,简直是罪大恶极!”他怒目圆瞪,势要将珍妃的死推到她的头上。

    姚后站在原地,一寸也不曾挪动。

    君王的雷霆之怒降临,她思虑一番,抬头迎面而上:“好,珍妃的死便算在我头上。”

    “你这是认了?”皇上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姚后点头:“铲除后宫奸佞,维护大陈稳定,这也是我作为皇后的职责。”

    “你胡说些什么!”

    “珍妃乃异族女子,当初我与太后便劝阻皇上莫要给她过于高的位份,以免掀起风浪。陛下您驳回了我与太后的建议,也罢,您高兴便好。可她进宫一年,一向安稳的后宫接连出事,许妃的孩子没了,吴嫔被逼跳湖自尽了,如今贵妃的孩子也丢了,这一切与她脱不了干系。”

    “后宫妇人搬弄是非,皇后也要将它们安在珍妃的头上?”

    “好,这些都是后宫之事,皇上可以不管。那前朝呢?淮王受辱离京,监察大夫徐正清被陷害自尽于狱中,谭相与周相争斗不休,这些,皇上也都可以视而不见吗?这背后是谁在操控,皇上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吗?”姚后一字一句的问道。

    “这些与珍妃的死何干?”皇上甩袖,气愤难当,“皇后莫要为了撇开罪名,牵强附会!”

    “珍妃,苗疆人士,善用毒,所以后宫诸人死的死怕的怕。齐王蔺郇驻扎西南,一直对京城虎视眈眈,派来的探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珍妃得皇上宠爱,风光无限,依仗皇上给的特权横行霸道,可皇上想过没有,她可能是齐王的人呢?”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皇上气急败坏,看着姚后的沉静的面容只觉得她面目可憎,他四下寻找,目光触及强上的宝剑,冲上前去取下来,挥剑指向皇后。

    “朕自立你以来,多加珍重,后宫诸事皆托付于你,信任有加。可你就是这般对朕的?刺死朕的爱妃,搬弄前朝之事栽赃到她的头上?莫说齐王一向恭顺,对朕敬重有加,便是他反了,又与珍妃何干?”皇上拿着剑架在姚后的脖子上,浑身发抖,神色哀怒。

    “朕真是悔恨异常,万万不该娶你做这个皇后。”他将剑伸长了一寸,越过了姚后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了,这一切都是皇上的错。”姚后落下一贯淡然的神色,双眸染霜,冰冷异常,“从一开始皇上便错了,您万不该让我进宫,所以才让心爱的女子死在我这个毒妇手里。如今就劳烦皇上动手,杀了我替珍妃偿命罢。”

    说完,她主动朝前走了一步,凑上了那把利剑的锋刃。

    他握着剑颤抖异常,咬牙看着她那超乎寻常淡定的面容,迟迟下不去手。

    杀了她,珍儿的仇就报了。

    杀了她,姚氏外戚的威胁也散了大半。

    可眼前这女人真让他那么恨之入骨,非死不可吗?

    她辅佐他十年,贤名远扬,朝内朝外无不交口称赞。这些,真的可以一夕之间抹去吗?

    ……

    “哐当!”

    他重重地扔下剑,转身抱着珍妃的尸身出了侧殿,再也没有看姚后一眼。

    罢,就当今日珍儿替他还了这一切,从此王不见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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